难言之旅随笔
世纪之初,我家添置了一辆新车,这在当时足以令众人垂涎。有车就是不一样,到哪都招人高看一眼,故有事无事地催使老婆开车外出兜风。
我妻是矜持之人,从不感情用事,买车只为代步,看重的是其实用功能,要不是它能遮风挡雨节省时间,否则与自行车毫无二致。每次外出兜风,权当是一次路考,她目光专注,表情严肃,静若止水,至于繁华的街市、郊外的山水、路边的花草,决不敢有丝毫迷恋。她的驾车理念是:开车不看花,看花不开车。多年来她恪尽职守,因循此法,从未发生过任何交通事故,连丁点油漆都没有被碰掉过,车况完好如新,深得同仁美誉一片。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拒绝坐车兜风,四平八稳毫无刺激的座驾,只会让你苦不堪言
四年后的一个春天,广本4s店组织了一次自驾5日游活动,他们的口号是:驾广本,游婺源,赏菜花。在这面旗帜下,聚集了一支由二十辆各式广本车组成的大部队,临行前还进行严格的编队,我家车当仁不让地荣登一号车。每辆车还配发10公里无线对讲机一部,可见组织者匠心了得:让以稳见长的我妻打头阵,可以鼓舞士气扬我军威;大功率对讲机对那些新手犹如雪中送炭,使得安全区域扩大至10公里。可谓书画赠翰林,宝剑送将军,各得其所。不解的是,此次活动还有一个特别规定,已婚者必须带家属,未婚者可以携女(男)友前往,为了尊重该项规定,以体现谦谦君子之风,我只好以家属的身份随妻出征。
随着一声令下,跃跃欲试的庞大车队终于浩浩荡荡地开拔了。一号车首先启动,用怠速平稳到路口,然后轻踩油门左拐上路,不时通过三镜调整车速,以确保队形整齐划一。车队一字排开,连绵数百米,齐刷刷闪烁着应急灯招摇过市,瞧这架势,硬是把路人给砸晕了,一个个行起注目礼;我安坐在首车副驾的位置上,透过车窗用手掌频频向他们致意,觉得还是不够,迅捷摇下玻璃,将手伸出车外,忘乎所以地大摆起来;老婆的赫然震怒,把我从半癫狂中吓了回来,我瘫坐在原位并瞄了她一眼,那是一张端庄而没有表情的脸。
按行程路线,车队必须经过繁华的街市,区区十公里路却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我本窝着一肚子火,趁堵车之机一股脑儿数落起来:天下没有免费午餐,商家分明是假旅游之名行广告之实,说到底我们都是车模,不取分文无尝奉献的车模。情绪高涨,意犹未尽,老婆立马当头一盆水:“知足吧,坐车还堵不住嘴,这才开始,还有五六个小时车程”,随即车内一片宁静。
经一番周折后车队终于出城。上了国道路明显宽畅许多,车速也在不断加快。我习惯地瞥了一眼里程表,见指针停留在70~80码之间,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心想要是再快点就更好。没过多久,后面的一辆车超越过来,友好地打灯示意;紧接着又一车呼啸而过,还向我们招手致歉,转眼间不下十部车跑在我们前面。我有些沉不住气,愤怒地吼道,一群小人无赖,无组织无纪律的草莽流寇,我们才是一号车,谁给你们的权利跑到我们前面。其实骂归骂,内心还是挺羡慕他们的,驾车不飙不如不驾,要怪就怪娘子开车不快。事已如此,急有何用,干脆死猪不怕烫,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接下来发生的情景无需多言,一号车从风光无限的头车落为名副其实的尾车。
不可容忍的是,这般荣辱聚变丝毫未改变老婆求稳戒躁的安全理念,她像一尊油盐不进的菩萨,纹丝不动,永不离开她该呆的地方,即使香客如云僧人诵经,他照样不闻不问没有一丝表情。她俨然就是一座山,稳如泰山,我恐怕就是一汪水,飘忽不定;山依然还是山,巍峨高峻,水却蒸腾化成了一团吞噬一切的火;火能烧毁山上所有的树,却不能把山给烧掉。
落在后面的一号车,以80码的时速作匀速运动,正好符合交规上高速的最低限速。娘
子这种不紧不慢的一贯做派,我比谁都清楚,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呢。当初商家一揽子免费出行计划令我怦然心动,在小利面前丢掉大义,我反省自己不该因一己之私而放弃做人行事的.原则,知其不可而为之,非真君子也。
突然,丢在一旁的对讲机在不停地呼叫:“1号车,1号车,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我如灵猫般的敏捷抢先夺到对讲机,连连应答: “我是1号车,我是1号车,有事请讲,有事请讲”,本想加一句有屁快放,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这般粗俗俚语,绝非君子所为。“请报方位,请报方位”,我环顾四周到处是群山,鬼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随意应付道:“方位后方,参照物青山绿水,回答完毕”。 对方倒是挺有风度,“我们在杉树塆等候,尽快赶到”。没想到老婆一把夺走对讲机,语调有些严肃:“山道弯弯,不宜加速,出门在外,安全第一”,随即把对讲机扔了过来,我慌乱接着无话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一号车按着自己的节奏来到杉树湾,车友们果然在等候,稍事休息后车队又踏上征程。老婆依旧是排头兵,不过名不副实;只要游戏规则不变,她就是想当然的一号车,至于一号车是否处在一号位置,你都不在乎,就与别人更不相干了。
事实上我们很快就落单了,不同的是我非常平静,平静得像“春眠不觉晓”,错过饱览一路大好春光,现在想起来着实可惜万分。待我再次看窗外时,眼前的景物已大不相同:夕阳西下,大山在暮光中略显轮廓,撩人的春色不见其影,惟有耳际常有泉水叮咚和松涛滚滚。经验告述我,1号车已出浙江进入江西山区,这恐怕就是当年红军战斗过的地方。如此氛围令我陡升孤独恐惧之感,整个大山就剩1号了,2号、3号共计二十多号都上哪去了。我拿起对讲机开始求援:“我是1号,听到请回答???”,呼叫声在寂静的山岭里久久回荡,却始终没有换来前方的回应。我突然意识到,此时对讲机已成多余,我们的落后已超出对讲机能接收的范围。这是一个危险不易控制的距离,一个心生恐惧的距离。出于未雨绸缪心理,我暗自做出种种假设:爱车出故障怎么办?遇上山匪又该如何?这些假设看似可笑,实则不然,这完全符合一个正常人在非常状态时的真实反映,除非你是一位身经百战百毒不侵的非常之人。娘子看来应属此类:她的面部表情与刚出发时如出一辙,她的坐姿稳如座钟不曾丝毫晃动,她的内心应该无比强大,足以支撑她的言行举止在突发事件中依然保持应有的分寸。呜呼!摊上这样的老婆我该如何是好,纵有七尺之躯,力拔山河之力,攻城夺寨之勇,终究难逃当年楚霸王乌江自刎的可悲命运。
比大山更可怕的是老婆的沉稳和不容置辩。大山貌似可怕,而老婆令我内心生俱。庆幸的是我们的车没有抛锚,也没有遭到山匪路霸的打劫,1号车完好无损地到达此次行程的目的地,只是比兄弟们晚了近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几乎改变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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