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富贵的那些习惯动作散文
张富贵是我老家庄子上的邻居,今年已年近八十。他的一双儿女都在城里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孙子孙女也都大学毕业多年,因为不习惯在城里养老,一直与老伴一起住在乡下的老屋里。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生的人,大都经历过现在的人无法想象的苦难,因此,他们那一代人至今依然保持着不少那个年代的生活习惯,大伯就有一些习惯动作常常令人难以理解。甚至有时还会被他的孙儿们视作怪癖。觉得有时在某种场合,挺让人丢面子。
张富贵的习惯动作之一是舔碗。每次吃完了碗里粥或者是后来常吃到的麦片、藕粉之类的糊状食物,都要将碗认真地舔干净。尽管有时他已经吃得很饱,或者是根本就不喜欢那种甜得令人发腻的营养品,但是习惯成自然,不舔干净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舔的时候两只手捧着碗着作顺时针旋转,伸长的舌头十分娴熟而自然,显然是久经磨练。完了还要审视一遍,如有遗漏的地方,还要作进一步地完善。
听他说,他很小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桌旁喝麦糁儿粥,喝完后他妈妈会逐一“验收”他们舔过的碗,如果发现有人偷工减料,不但要立即返工而且会受到严厉的呵责。粮食实在太金贵了,大人只是希望一点一滴都能成为孩子们长身体的本钱。他依稀记得,那时人小,舌头短,够不到碗底,常常弄得眉毛、鼻尖上都是粥汤,碗舔完了还要用手指将沾在脸上的刮下来吮进嘴里。那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舔碗完全是被动应付,如果没有大人在场,他们也会敷衍了事。
到了三年经济困难时期,举国上下勒紧裤腰带,就连不少城里人也学会了舔碗,因为他们的那点“计划”也只能吃个大半饱,农村里的人甚至一连几个月分不到粮食,连碗都没得舔。后来形势好些了,但还是过了十好几年半饥半饱的日子。那年月天天喝粥,而且难得喝到纯粮煮的粥,里面大都会掺许多胡罗卜,有时候粥里只有胡罗卜缨子唱主角,一碗粥喝完了,沾在碗里的粥汤可全是“精华”,哪个舍得不把碗舔干净?再说,那时候人的肚子好像通着长江,几大碗喝下去了,肚子还没饱,还想要喝,可锅里“满”了(乡下人不说没了也不说空了,正话反说,都说“满”了),于是反反复复地舔碗就成了一种精神享受,虽然没舔到多少东西进去,但舔过后好像觉得饱了一些。因此,那时的舔碗都是自觉的或者说是出于本能,孩子们舔过的碗也无需大人“验收”,大都挺“合格”。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出生的人都没舔过碗,分田到户后,农民在吃饭的问题上算是扬眉吐气了,他们每天都能吃到一干两稀,而且全都是货真价实的纯白米,虽然在吃过粥后,大人们自己还会习惯性地舔一下碗,但没人再会为舔碗事与孩子们斤斤计较了。
时至今日,“饥饿”一词早已被人们淡忘,据说中国每年浪费掉的粮食高达800万吨,足够两亿人吃一年。对此,张富贵感慨良多,前些年他听说有个叫陈光标的人向国人倡导“光盘行动”,觉得这人很了不起。他常对我们说:“在对待粮食方面,你们这一代人属中间派,因为小时候都舔过碗,再下一代的认识就不同了,他们都以为世界本该如此,永远有吃不完的粮食。”有时他参加后辈们的大型宴请活动,看到餐后整碗整盘的精美菜肴被倒进泔水桶时,就总会想起当年舔碗的那些至今仍令人心酸的往事。不过,在这种场合中他都能控制住自己,不会去“表演”那种习惯动作。只有与老伴一起在家中时才一如既往。
张富贵的另一个习惯动作是掐香烟头。说起来,他的烟龄已经将近60年了,前半生的时间大都是抽的旱烟、水烟、烟末子,自从抽上了香烟每次只抽半支,以前香烟还没装过滤嘴的时候,他都小心翼翼地事先将买来的香烟剪成两截,然后将其装进一个方形的`洋铁皮烟盒中,抽时取一截装到烟嘴上,这样就连一点烟丝都浪费不了。他的烟瘾不大,同时也是为了从节约方面考虑。每天抽烟的次数也很有讲究,他常说,一个人每天只需要“三茶四饭五朝烟”后来香烟全都有了过滤嘴,烟嘴就不用了,一支烟约摸抽到一半时就用手掐灭。然后将烟头装进衣袋里留着下次再过一回瘾。时间长了他的上衣口袋上难免会留下被烟头烫过的小圆眼,为此也没少挨老伴的数落。不过,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很小,他掐香烟的动作极熟练,指甲正好掐在燃着的烟头边缘,由于在一瞬间就搞掂了,也不会烫到手指。
常听他说,他开始学抽烟时是抽的他老爸的水烟袋,那种用黄铜制成的古色古香的烟具至今仍保存在家里,他老爸每次只抽四锅,说是江南人常说:“水烟。四烟”(江南人“水”“四”同音)。水烟的烟丝产于甘肃兰州,数“甘”字牌最上陈“肃”字牌次之,那种烟丝都是被压成像普洱茶一样的方块,俗称“青条”,劲道特别大,只有经过水里过滤一下才入得了口。后来到了三年经济困难时期,香烟上了“计划”,市面上什么烟都买不到,他也曾抽过棉花叶子。偶尔到城里有事就拾地上的烟屁股,那时的烟屁股又都极短,只能从中剥出一点烟丝装到旱烟袋上抽。到了市面上买到香烟时时候,家里又难得有买烟的钱,代销店里有一种向阳牌的香烟折包卖,每支一分钱,一个鸡蛋换七支。有时候一支烟点着了,旁边会有两三个“蹭”烟的,抽过两口后就会被人夺走了,几个人一“接力”烟屁股就烫到嘴了,到了这时才会传给有烟嘴子的人。
因此,直到现在张富贵每次仍然只抽半支烟,掐香烟就成了他的习惯动作。当他看到公交车站台上刚抽了两三口就被丢掉的长烟头,如果周围没人仍会悄悄地拾起来。此时完全是因为惜物抑或是习惯,并非是缺钱买烟,他告诉过别人他有七八万元存款。
至于张富贵在其它方面还有哪些习惯动作,等我有时间了再慢慢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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