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玉米饼散文
生活在贫瘠的辽南乡村,又赶上了贫穷的年代,许多吃的在我眼里都是美食,大年初一香喷喷的的饺子,元宵节热腾腾的元宵,端午节大黄米或糯米粽子,中秋节月亮一样圆而香的月饼,还有腊月里杀年猪的煮肉、血肠,春天里刚开海的大头宝鱼、小白虾,六月六新鲜菜蔬收获时的博洛叶饼,暑期里的烀青玉米、烀毛豆,还有秋收后的石磨豆腐和豆腐脑,都曾让我想起来就流口水,吃起来就忘了撂筷,直撑得肚子像鼓一样的圆。可是,要是和《舌尖上的中国》片子里的各地美食比较一下,又似乎没有啥值得称作美食的。
但是,不管怎样说,这些我眼睛里的美食,却像摇曳的油灯照亮黑夜,像破旧的棉袄温暖寒冬一样,让我童少年的生活有了难忘的滋味。母亲是乡下女人,虽然每天都以粗茶淡饭侍候父亲和我们四五个孩子,但要说到烹饪手艺,真的不敢对外夸耀。但是,直到现在,她自制的一种用于调剂全家人伙食的玉米面饼子尽管工艺简单,用料单一,也根本登不上大雅之堂,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却让我垂涎,叫我留恋,令我难以忘怀。
每年秋收后,母亲都要给我们烙一次这种玉米面饼子吃。这种玉米面饼子,可不是我们北方乡下那种常见的贴大饼子。那种贴大饼子,我们几乎每天都吃,是我们的当家饭食。在大铁锅里炖上白菜、酸菜、豆角啥的,把玉米面和成不干不稀的稠状,然后抓在手里,在两手之间折腾几个个来回,稍微摁扁些,趁着锅热“啪”的一下,贴到铁锅边上,盖上锅盖,加火烧到锅盖的缝隙间散发出微微糊味,就好了。吃饭时,打开锅盖,等饭菜一锅出,然后用铲刀将锅边上的一个个大饼子起下来,正面是玉米金灿灿、黄澄澄的颜色,反面是红里透黑,又硬又脆的锅巴,虽然偶尔吃上一次也很好吃,但是架不住天天吃、顿顿吃,让我们觉得它粗粝得拉嗓子,难以下咽。
而此时母亲要给我们做的玉米饼子却完全不同,我和弟弟都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会身前身后地给母亲帮忙。先要把新收到家的玉米棒子从玉米秸秆上掰下来,剥开已经又黄又硬了的玉米包皮,将闪着金光的玉米粒搓下来,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完全成熟,籽粒饱满,不能再烀着吃了,烤着吃也老得咬不动了。将脱下来的玉米粒用簸箕簸净,放进盆里用清水泡上,每天换水数次,两天以后,捞出来,到磨坊里先用粗磨将玉米粒外面的一层老皮磨掉,再用细磨将玉米磨成面儿。
小时候,我最不愿意干的活就是推磨了。狭小的磨道里,本该是蒙上眼睛的驴子的天地,可那时候牲畜都归生产队所有,自己家是不允许饲养的,而生产队的驴子是不会用来给你家拉磨的,因此拉磨的活计只能落在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们的身上。母亲站在磨盘的旁边,一边负责往磨上舀玉米粒,往磨眼里送玉米粒并不断加水,一边还要负责将磨好的玉米稀面收拢起来,以免流出磨盘。磨倒是不沉,但是只要转上几圈,就会头脑发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甚至将早晨喝下去的两碗稀饭统统吐出来。但为了能有喷香的玉米饼子吃,谁还顾得上那些呢,头脑沉就沉吧,眼睛冒金星就冒吧,天旋地转就旋吧转吧。好在,还会有东西院的'邻居家的伙伴们过来帮忙,大家说说笑笑,一会儿就把玉米面磨好了。
回到家,点火,将锅烧热,用饭勺将磨好的玉米稀面舀起,摊到锅里,每一勺面摊一个饼,圆圆的,像十五的月亮,微微泛着黄色,锅下边的火不要太急,锅里的饼要勤翻个,否则,玉米饼就会糊了。母亲将烙好的玉米面饼子,摞成一摞,放进一个小盆里,立即盖上盖子,保持温度。一旦凉了,饼子的味道就变了,美食不是讲究火候吗?一般的饭菜,都对温度有着严格的要求的,一定要趁热吃,才有味道,才更能品尝出手艺。看母亲烙饼子,简直就是表演,手不忙,脚不乱,动作十分协调,一会儿拿起筷子搅拌盆里的玉米稀面,一会儿拿起勺子往锅里舀面儿,一会儿用铲刀飞快地给锅里的饼子翻个,一会儿将烙好的饼子一个叠一个,摞成一摞,放进饼盆,看得你眼花缭乱,母亲却做得有条不紊。细密的汗珠,在妈妈的额头和发隙间一闪一闪的,像夜空中遥远微弱的星光。母亲会不时地扯住脖子上的毛巾,胡乱地抹两下,目光却一直没离开锅上。
开饭了,一大盆金灿灿、香喷喷的玉米面饼子端上桌了,我们姊妹几个立刻就会像一群蝌蚪一样,将脑袋凑到桌子上。母亲会大声地喊一声:“别抢,有的是,随便吃。”父亲用筷子夹起一个玉米饼,仔细地端详,母亲会催促他:“你看啥?快吃呀,像看月亮似的!”父亲笑着说:“你还别说,真像月亮。”然后慢腾腾地送到嘴里,咬上一口。我们可顾不了啥月亮不月亮的,早就等的不难烦了,一把抓起一个颤微微的饼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圆圆的玉米面饼子,真像个月亮,正反两面,都印着好看的烙印,就像月亮上影影绰绰的桂树、玉兔、嫦娥、吴刚一样,每一面的烙印都不相同。咬一口,一股青玉米的清香芳醇,立刻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那种香味,既包含着甜,又有糯软,还有火的味道,是一种复合的芳香,在舌齿之间洋溢着,完全不似平常的贴大饼子的味道和感觉。这是对玉米香味的萃取,一种提炼,一种升华,一种蝶变。
说来也怪,都是那些寻寻常常的老玉米,怎么竟然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呢?就像丑小鸭和白天鹅,就像毛毛虫和花蝴蝶,就像臭豆腐闻着和吃着的强烈反差。因为去了皮,那玉米面变得细腻爽滑,含着清香,带着糯软,再也不难以下咽,咽下去,清芬香甜的味道会重新返回到嘴里,真可谓唇齿留香。没有加任何添加剂,也没有加糖,连油都几乎没有用,只是为了防止粘锅,才在热锅上轻轻地抹了一点点。我认真地探究了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是:纯真。那玉米本身的原汁原味,被不加修饰和虚夸地开发出来了,没有华丽的包装,没有无用的点缀,竟然如此强烈,沁人心脾,而且,营养丰富,益于身心。可见,本味、原汁对于食物是何等的重要。任何东西,包括人,一旦失去了纯真,失去了原汁原味,尽管外表看上去多么光鲜,品尝时仿佛也甜美无比,却一点意义都没有,甚至一文不值。吃着妈妈的玉米饼,就连桌子上那些和原来一模一样的白菜汤、咸萝卜,都立马跟着变了味,好像也香甜可口,不再让人厌嫌了。
有时候是吃饭前,有时候是吃饭后,母亲总不会忘记让我们给帮着推磨的小伙伴们送去几个玉米面饼子尝尝。据小伙伴们反映,他们家里从来不做这种玉米饼,究其原因,竟然是他们的妈妈根本不会做。我大为诧异,问了母亲才知道,原来母亲也不会,是她年轻时在大连工作,邻居——一位从山东乡下搬来的老太太手把手教给她的。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道简单普通的饭食,竟然还是从遥远的山东家传来的呢。听奶奶说,我们先祖也是山东人,是在清朝时,因穷困潦倒飘海踏浪闯关东来到辽南的。前两年看到一部火得不行的电视剧《闯关东》,才知道这是真的。原来,我吃到的母亲烙的好吃的玉米面饼子,还带着老家——先祖们故乡的味道呢!难怪至今想想,还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呢!
那黄黄的、圆圆的外形,是否是先祖们心中难以忘怀的故乡明月的形象呢?“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杜甫老先生的诗句,恐怕也拨动过我的远离故乡的先祖们的心弦吧。由此说来,每一次吃母亲的玉米饼时,都是和先祖们进行一次关于乡愁的心灵对话。我想告诉他们,我会记住米面饼子浓浓的清香,就如记住他们传给我的浓浓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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