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坂和黑白电视的记忆散文
村子依河而居,河是自东而西的河。
河水横贯村庄,将村子一分为二,河北面的一部分叫阳山里,河南面的一部分叫阴山里。阳山阴山并不指山,而特指那村落的两部分。
阳山的庭院一律坐北朝南,阴山的庭院一律坐南朝北,阳山阴山面对着面,中间是悄悄流淌的河水。统一的地向,让村庄的房屋错落而整齐地排列着;新增的房舍,也无一例外地照着这个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思维延伸。好似给村子镶上了一道道彩色的花边,让村庄在原来黑白的中心底色上又多出了很大面积的靓丽的晕圈。
每当房顶烟囱冒起一缕缕浓浓的青烟罩着树梢时,村庄上空的香味便四处飘荡。大人们站在自家门前的高台子上,长长的一声吆喝,整个村子就知道谁家的孩子到了该回去吃饭的时候。同样,谁家的猪啊、鸡啊、狗啊一不小心散步到了河对面,也能被主人将它们唤回。嫁到河对面的女儿,家里要是做了什么好吃的,娘家的妹妹照样不用跑腿,喊上一声,就能把姐姐召过河来。那一声声次第散开的吆喝,就给村子的素描搭上一些音乐的元素,让村子一下子立体了起来。
太阳每天从河上游那座最高的山背面爬上山头,最先照着阳山的庭院,院里的小草小树和小鸡小狗,照着人们牵出牲口走向各自的田块。每天又从河下游最高的那座山后面一点点坠向云层,含情脉脉地将橘红色的斜晖洒遍阳山的屋脊窗棂,伴着最后一个归圈的羊儿和一路山歌,给村子的一天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太阳在阳山显得浑圆而硕大,光芒彻头彻尾地耀眼,把阳山村落照得亮亮堂堂。它面朝阳山,红红的脸庞把阳山的脸庞也照得红红的。二月的风刚吹过,阳山的树梢上冒出了黄芽儿,树下枯草堆里嫩嫩的草尖顶破土层。接着,桃花杏花烂漫了村落,沸腾了蜂蝶,擦亮惺忪的眼,撩动翩跹的舞。川坝地里升起一层层白烟,雾气散开,空气变暖,耕地醒了,植物便活了。而阴山似乎才刚刚消融掉最后一小块雪,准备换去那臃肿的棉袄,小草才开始掀开土层搅动春寒料峭的阴山的美梦。太阳将背影留给阴山,漫不经心地用眼睛的余光看看阴山的大地,捎去些许的温暖,可季节却总会向后推迟一些。尤其是冬天,河之南的阴,在河之北的阳的映衬之下越发凸显。阳山里,十七八岁的孩子都出落得高挑大、模样端正,笑盈盈红扑扑的姑娘的脸都像是抹着胭脂,男孩都皮肤白净、棱角分明;而阴山里的男娃女娃都瘦瘦小小的,脸上手上都留着紫色的冻伤的疤痕,像是洗不掉的污垢。阴山阴山的不同,不在于天上那轮太阳,在于太阳下那方位不同的山。阴山的人们常说太阳斜得早,刚在院子里一顿饭的功夫,就跳到西房的屋脊下去了。阳山阴山临河而居,隔河相望。阴山的老人喜欢到阳山找阳光湾晒太阳,阴山的小孩喜欢到阳山藏猫猫,阴山的小媳妇也常常把编整齐的长发辫搭在前胸,到阳山绣鞋垫儿。
于是阳山便热闹起来了。
阳山有了货郎摊,针头线脑日用百货应有尽有,卖货的老头有八十岁了,长长的白须垂挂在前胸,他的辈分太高,叫他太爷爷都不够,于是无论谁见了他都一律喊一声“老祖宗”,他便应一声。他往村子中央的大柳树下摆弄他的货摊,能像神仙一样变出好多新货。小媳妇挑选她绣花的彩丝线,小孩子们围起来看风车一类的小玩意。他还收头发,据说姑娘的头发长到三尺长,剪掉能换来一辆飞鸽自行车,还有人说更长的头发能换来一辆摩托。姑娘们都扎着又长又粗的辫子,却都不舍得剪来换车,阳山因此还有了别名:达坂沟,一个与漂亮姑娘有关的名字。货摊的旁边,慢慢地多了几个摊,有的摆放着鞋袜,有的摆着自家地里产的菜,也有卖毛线的,钉锅焊盆的,鸡蛋换盐的,玉米换碗的。每个摊儿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这么整齐地摆一长溜,就是一个小市场,买不买人们都喜欢去转一转。阳山就又多了一个别名:集上,一个与热闹有关的名字。路上人们相遇,问干啥去,对方会笑盈盈地说去阳山里,或集上或达坂沟里。
后来阳山有了第一家商店。店铺与普通人家的房子不同,店外的走廊一米多高,有四五级台阶,店内当屋子横着一个高高的水泥铺柜,铺柜里面是琳琅满目的货品,铺柜外面是兜里揣着几个硬币的小孩,他们踮起脚尖,眼睛在铺柜里来回搜寻,手心里捏出了汗,却决定不了买什么。商店老板的女儿小芳一边嗑瓜子一边若无其事地盯着那帮小子,她知道他们不买东西,每天也会来商店里的。每天来商店里的还有大点的男孩子,他们把头发梳得溜光,一边忙着挑选东西,一边也忙着看一眼芳,也不一定买。小芳念完村里的小学就去站柜台了,算盘打得极好,粉嘟嘟的圆脸,乌黑油亮的头发,有时编成麻花辫,有时像瀑布一样铺展在身后。她用店里的脂粉抹脸,还把嘴唇也涂得红红的。阳山里的姑娘都学她,达坂沟的姑娘就成了村里村外一道风景。
那个装钱的抽屉,每隔一段时间,小芳的爸爸,那个不说话看起来很凶的人,就打开大锁,把整理好的一厚沓人民币拿到后院里去了,我和小伙伴目送过好几回他的背影,然后议论她们家一定有个藏钱的大箱子。猜想着一大箱子的钱能买多少个风筝、多少个地球仪、多少个发夹……可谁也没猜到的是,小芳家买来了一台电视机,听说要用掉一箱子的钱。在此之前,我只在爷爷的收音机前听过好听的声音,没有见过说话人的脸。早早地吃过晚饭,就直奔商店,达坂沟已经是人头攒动。人们在议论17英寸,进口什么的,我也听不太懂这些,只想看看那说话人的脸。可无论怎么踮脚,我也还是个八岁的小女孩,那一刻我的憧憬,停留在1988年……
那一年,中国的大城市里裙带飘飘,卡拉OK彩色的.灯光照亮街巷,跳着交谊舞的青春男女绽放着花一样的笑容,邓丽君甜蜜蜜的歌喉敲打着人们心头的浪漫鼓点,停留在粉红色的回忆看世界。我却在人群中,目光够不到那个神秘的正方形的魔盒。和我一样忽闪着大眼睛的伙伴们,让时光流走在踮起的脚尖上,那溜走的时光里,却也沉淀着少林寺的悠扬歌声、西游记的神秘、封神榜的苍凉、雪山飞狐的侠气,画面虽是黑白的,却在脑海深处放射着彩色的光……
烟草浓浓的呛人的味道,从烟锅里冒出,汗味弥漫整个商店,和紫罗兰雪花膏的特殊香气互相压制着。无论哪个季节,在那个商店门和高铺柜前窄窄的空间里,窝在人群中的童年,就像是额头挤出的汗珠,充满着热度,并为了满足某种好奇而慢慢流淌着。看着小芳端坐在炕上,享受着没有拥挤的空间,享受着没人遮挡的视野,悠闲自得亦睡亦醒,我却只能在某个大人抬起胳膊擦汗的瞬间扫视到屏幕,享受一下重见天日的快感。
也曾在人群里传出店老板要收费的事,可后来有几个人大声嚷,电视收费是非法的。商店老板的脸始终是阴沉着的,可是让他发火的事终于发生了,爆满的人群击碎了商店的一扇玻璃窗。老板的声音暴雷一样炸出,人群便像浑水般从门口涌出,四散而去。从此,晚饭吃的再早,商店那扇门都更早地关上了,只在窗户上留了一个方框来售货。大人们不好意思再去了,我们小孩子还把脸贴到窗外的玻璃上,看着没有声音的图像。直到一块黑色的帘子横过眼前,眼里只剩下夜的影子了。
后来不知是哪个聪明的小伙伴发现商店木门扇上的秘密,那里竟然有一个木结脱落形成的天然小洞,刚好能贴一只眼睛,透过这个小孔,能看到电视的屏幕。于是计算着时间,我们换着贴眼睛,在乡村漆黑的夜晚,这只小洞,给了村子的小伙伴们闪亮眼睛,它就像一个时空隧道,引领着我们穿越着无尽的黑暗,到达那神往的光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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