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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窑散文

时间:2021-03-24 15:31:36 散文精选 我要投稿

废窑散文

  我趟着齐膝的草走,小心翼翼,像涉过一片长满绿藻的池水。一粒粒黑色的蚂蚱被我惊起,在草丛里蹦起又落下。这里是它们的世界,我的到来惊扰了它们清静的生活。

废窑散文

  这里曾经是一条坚实的土路,大大小小的胶皮轱辘把这里的土压得比石头还要硬。但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就连曾经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回的老马,都难以辨清它的走向了,更何况那匹老马已经死了多年,骨头也许都已经变成了尘土。

  草的种子具有不可想象的忍耐力。我原以为它们死掉了,或是随着风和鸟的翅膀飞到了别的地方。但其实我是错的,它们一直没有死,也没有走,只是被胶皮轱辘压进了土里,就像被关在铁笼子里的一匹匹小兽,挣脱已经无望,只能呼呼大睡。

  终于,它们等到了机会。在春天,它们醒过来,侧耳倾听,胶皮轱辘滚动的声音没有了,就像雷声滚到了远方,被一大团乌云吞掉,再没有转身回来。就连人的脚步声也没有了,有的只是呼啦啦的风声,在头上刮过;偶尔还会有一两声鸟叫,应该是布谷鸟,像是在敲门。

  几场春雨润湿了坚硬的路面,一滴水润湿了一粒草籽,它一激灵,赶紧伸了一下腰,憋足了劲向上拱。第一个露头的小草惊喜万分,它来不及做个深呼吸,就急忙去喊那些同伴。眨眼间,整条路“呼啦”一声全绿了,草籽们把积攒了十几年的力气一下子都用了出来,就像寂静的小学校,只需一声铃响,就顿时沸腾起来,人头攒动,到处是笑声。

  日月轮转、春去秋来,路慢慢地淹没在了荒草里,就像洪水漫上堤坝,又像熟悉的人走失在了岁月中。

  再往前走,越过几道土坎就是砖窑,一个废弃了的砖窑。

  我根本没必要来这里,我只是像每天一样,扛着我的锄头要去我的玉米地里锄草,从离这老远的一条土路经过。但忽然那根烟囱就吸引住了我,让我改变了方向,转到了这里。其实这根烟囱早就存在了,是灰色的,像一枚粗而长的钢针扎在大地的肉里,这么多年来一直没人把它拔出来,只把它交给了风,交给了雨,交给了岁月。我想,时间早晚会把它推到,只把锋利的尖端留在大地里,像埋在我左手掌里的一根木刺,让我疼了整个春天。

  砖窑还很完整,像一座隐在荒野中的古堡。每个窑门都洞开着,如同一张张巨兽的大嘴,里面藏着看不透的黑,像远离村庄的夜晚。我走近一口窑门,站在门口,站在白天看近在咫尺的黑夜。窑门上面的拱砖已经掉了几块,还有一块险零零地吊在半空中,一只蚊子的翅膀都能把它扇掉。

  在靠近窑门的墙上,有一棵小榆树歪斜着身子从斑驳的砖缝里挤了出来。它瘦骨嶙峋,整个根部都被夹在了厚重的砖块里。它曾经就是一枚小小的榆钱,风随意地把它吹到了砖缝里,我真不知道它是如何长起来的?也不知道它到底经历了多少的苦痛?我想,这棵小榆树只有两种结局,一是它无法突破砖块的挤压,难以触摸到泥土,慢慢地缺水,慢慢地营养不良,慢慢地死掉。另一种可能就是:它倔强地把根须向下延伸,拼尽全力胀破了砖块,根扎进了土中,然后长成了参天大树。我当然希望它的结局是后者,因为毕竟砖窑是死物,而它是生命。

  我要进去,我感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从窑门透了出来,我的脚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一阵阴冷的风吹在我的.身上,又嵌进了我的骨缝。这里曾经是炙热的世界,泥土都能被烧成石头。但时间可以让一切热的东西变得冰冷,就像这栋砖窑。

  忽然两点绿光出现在了我的前面,我站住了脚,心跳声震动着我的耳膜,仿佛我的心已经跳出了我的胸膛,正挂在我的耳边。我慢慢地后退,两点绿光慢慢地向我逼近,我的头发竖了起来。磕磕绊绊地退出窑门,我还未及站稳脚跟,一道金黄的影子就风一般地从我的脚边窜了出去,窜向窑外的一大片草丛。影子停了下来,是一只有着金色皮毛的狐狸。它转身看向我,眼睛幽深。我平复了一下心跳,原来这栋砖窑已经成了一只狐狸的家。狐狸与我对视了一会,调转了身子,消失在了草丛里。

  我来到那根烟囱下,仰头向上,烟囱向我慢慢地倒了下来,我下意识地向旁一躲。这根烟囱的顶端,曾经冒过滚滚的浓烟,像一面翻腾的黑色战旗,但现在旗子早已被风吹碎,只剩下这根光秃秃的旗杆,插在流动的云中,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来。

  向砖窑的南面走,费力地趟过更大一块草场,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水泊。我记得,这里曾经是一个巨大的坑,机械日夜轰鸣,沙土源源不断地挖出来,又被运到砖窑那边制成坯子,然后再码放在窑里烧成坚硬的砖块。然而现在这里却成了一个湖,雨水汇集到这里,掩盖住了土地巨大的伤口。

  我沿着岸走,水边到处是翠绿的水草,许多青蛙被我惊动,纷纷从草里跃进水中,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我蹲下来,仔细向水里看,我的影子吓到了几条小鱼,它们惊慌地摆着尾巴,游向了湖心。这是哪来的鱼呢?这里以前只是一大片长满矮树和蒿草的土地,之后是一个被挖得千疮百孔的土坑,没有任何一条河流或小溪通往这里,这里的水都是从天上来的,难道鱼也是从天上来的么?老人讲“千年的草籽,万年的鱼籽”,这世界上是不是一直有一些鱼籽被埋在了土里,甚至是岩石里苦等,只等水来的那一天。我有些迷茫,不得不转身离开。也许水真是生命的源头。

  走了很久,我已经彻底地远离了这栋废弃的砖窑。它是人们在大地上留下的一个创伤,皮肉被挖走,移植到了遥远的地方。它被遗弃在人们的视线之外、记忆之外,只能在时间的作用下慢慢地愈合,慢慢地结出坚强的疤痕,慢慢地把疼痛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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