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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老街老手艺的散文

时间:2021-03-23 18:09:58 散文精选 我要投稿

寻找老街老手艺的散文

  早在十几年前,我上街购物,就喜欢到吉安的大街小巷逛一逛,看一看。那时,弹棉花的、做棺木的、画瓷版画的、织渔网的、打铁的、磨菜刀的、剃头的、修脚的店铺,都是破旧的杉木房子,不经意间,我总能觉察到它们缓慢而清晰的气息。如今,有很多老手艺正在消失,正在淡出我们的视线。

寻找老街老手艺的散文

  传统手工艺,因制作过程复杂而繁琐,学起来费时费力,许多年轻人认为干传统手工艺活脏且累,没有前途,所以,都不愿从事这个行当,更多的老手艺已经不能养家糊口了。

  周末,一个人,我又一次来到老街,想用手中的相机,记录老街老手艺的最后影像,也想用心灵之笔,书写这群默默无闻的手艺人的生活状况,更是想捡拾老街即将遗失的梦。

  此时,我的心,是恭敬的、虔诚的、谦卑的,也是焦虑的。我生怕,今天还能看到的老街、老店铺、老手艺人,明天或后天,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就远去了,远得找也找不到了。

  在水沟前,我来到一个打金子的店铺,主人叫鄢发芽,从他爷爷那一代起,他家就打金子,三代祖传的手艺,早已是炉火纯青了。

  他的店铺是飞檐翘角马头墙的庐陵民居,屋檐下,两只燕子飞来飞去,昏暗的小店,有了生机。

  鄢师傅抬起头,招呼我在一个藤编的椅子上落座,就忙着用小锤子敲打着一个即将成型的鸡心项链。他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买现成的金子,他的顾客,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吉安”,他(她)们喜欢打“韭菜边”的戒指,打光面的耳环,好戴,不容易断,又不容易藏灰。他说,儿子在深圳打工,不想学这手艺,是他眼下最恼火的事,他用手指着那杉木案板上的一堆工具,一呶嘴,惆怅地说,这些老家伙,都是鄢家的传家宝,尽管生意不算红火,但是,这是祖传的手艺,不能丢。

  三代人,一件事,多少个春华秋实,他们,既是手艺人,又是守艺人,其中的一个个生动的故事,一定会耐人寻味的。

  我的脚步,跟着一个卖鸡笼的老婆婆,又逛到了文山路,在一个银匠铺子前停住了脚步。这个铺子,门脸很小,一个褐色的木板上,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打银子”。里面打银子的工具,非常多,工作台上,有火枪,铁锭、锉刀、大小锤子、钳子、镊子、泥盆、拉丝板、拉丝钳。

  店主人朱荣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一个纯棉背心,精明能干又健谈。他说,一件事坚持十年不容易,坚持二十年更难。可他在这里打银子,打了将近半个世纪,街坊邻居,熟得不能再熟了。

  他的生意一直很好,给小孩子打银手镯、银脚镯、银项圈、长命锁和八卦锁的,每天都有顾客上门。他诡秘地一笑说,现在又放开“二孩政策”了,生意会更红火。

  我把他打的银镯子在手上试了试,图案漂亮。他说,咱们吉安的婆子哩,特别喜欢戴银镯子,“戴银”,有“带人”的意思,就是期盼后人添丁进口。在吉安,老年人过世,有个风俗习惯,把打好的银片,放在口中,有“金口银牙”这一说。银片像铜钱一样大小,中间一个孔,也是“添丁进口”的意思。有些老人没过世之前就提前给自己准备好了,有些是子女临时给打好的,主要目的就只有一个,保佑后代多子多福。

  吉安有句俗话:种菜老婆吃菜脚,做鞋老婆打赤脚。他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用心给老婆打一套“大件”----银项链、银耳环、银戒指、银手链,让老婆光面光面,高兴高兴。

  打银子,这个小小的生意,周身浸透着温润的感觉,是守候的艺术,心的守候,时间的时候,更是情份的守候。

  在文山路的一个泡桐树下,我眼睛发亮,找到一个补锅底的店铺,真没有想到,这店铺,是一个叫杨冬秀的大姐开的。

  杨大姐正在吃着吉安炒粉,看我给她拍照,她站起身,整理好衣襟,脸上笑成一朵花。

  她说自己只读了三年级,十六岁就跟着老爷子(父亲)学补锅底。丈夫过世多年了,为了三个孩子,她一个人支撑这个家。她苦笑着说,一辈子吃了两辈子的苦,孩子跟着她,即使是“拿水当饱”,她也教育他们站得稳,行得正,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这补锅的手艺,用到的工具不少,锤子、铁锭、木锭、大剪刀、老虎钳、锉刀等。作为一个女人家,叮叮当当与铁皮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虽说又脏又累,但她还是想一直做下去。

  她说,现在都喜欢用不锈钢,换锅底的少了。不过,老一辈人还是喜欢用铝锅,锅底烧化了,丢了可惜,就拿到这里补,换一下锅底,又和新锅差不多耐用。

  她用手一指,自豪地说,她家在这条街上住了六十多年了,以前,这边是卖花圈寿衣香烛的铺子,下面是铁器社,再下面是翻砂车间和药店,还有米店和布店,这一条街上的手艺人多,现在,做这行的没前途了,年轻人都不愿意学,再过十几二十年,怕是会失传了。

  在老街,嗅着泡桐花的香味,阳光暖暖的,时光慢慢的,我在倾听着生活的秘语,也在回味着老去的印记。

  长长短短的小巷子,像一根根静脉血管,连接着一个“古称庐陵,今谓吉安”的城市。一棵棵樟树点缀在街边,阳光透过叶隙,照在身上,小小的幸福弥漫开来。在这个赣中小城,心,安逸而恬静。

  我迈着从容的步子,在中山东路17号,我又发现了一个做手工秤的铺子。店主人陈国仁,三十多年前,进吉安市衡器厂大集体,后来单位解散,就自己开店,目前,他是吉安市唯一做手工秤的。

  再次遇见做手工秤的`铺子,心里有点激动,陈大哥一直在坚守着这门手艺,让我不禁敬佩。现在开店,秤都是用电子秤,只有乡下卖菜的,还使用手工秤。他现在主要是维修这一块,像换木杆、修吊环、修秤星、修刀口、修秤钩等。

  原来秤的秤星是用水银粉做,成本高,现在都是用铅丝。他学了六年才出师。吉安人搬家,有些讲究的人就会买个新的手工秤,听说可以辟邪,又有称心如意的意思,所以,他用心制作的手工秤,销路还可以。

  老表们来店里,不喊他的大名,就一句“中山路做秤的”,他觉得格外自豪。一把秤,秤的是公道和人心,一把秤,也诠释了坚持和责任。任何有时光沉淀的老铺子,散发的芬芳的香味,现在,都是我们最想回味的。

  买了两个白糖糕,我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老街的繁荣。老街,虽说有点破旧和嘈杂,但是,一个店铺挨着一个店铺,粗布的幌子在风中飘扬着,就好像一幅幅乡俗画,入眼入心。

  在水巷,闻着青青的竹子的香味,一个久违的篾器店,闯入我的视线。店主人廖四九五短身材,面容黝黑,他多大年纪,我真的猜不出。他认真编着竹篾子的时候,像个老大哩,向我讲起他那五十多年的手艺时,又如孩子一般,一口的黄牙,都生动地跳起舞来。

  他干这一行,真可谓是老师傅。他说,早几天,电视台也来店里采访过他。说着说着,他的节奏,就手舞足蹈了。这做篾匠选竹子,学问大着呢,竹子不能太嫩,太嫩了不好收藏,太老了又没有韧劲。像编晒谷垫,要厚实一点的大竹子,先对半破开,最后一点一点对称破,清除竹节,一片竹子要分成八层,竹片要薄,越往后面越难分。

  廖师傅的篾匠店里,最拿手的是做细伢仔的竹站架,那竹站架是六角形的,小孩在上边随便怎么站,往哪个方向都不会倒。多少孩子,是在他做的竹站架里学会了站立和走路,多少晒谷垫,是从他的手中,去迎接丰收的乐章,他心里一直美着呢。

  我的闺蜜云姐是下后街的老女崽哩,我来吉安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去过下后街。在后河的盐桥附近,我问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顺手一指,在他们心中,老吉安的一个个地名,就像孩子的乳名一般,清清楚楚。

  在下后街2号,我看到一个木雕店,赶紧进去。店主人李家辉正在雕一件大型的樟木菩萨,此时,阳光从屋顶的明瓦上漏下来,直打在菩萨身上,通体金黄。现在,他也给寺庙里做些业务,像十八罗汉、四大天王、文殊菩萨、三世佛等都会做。他还雕刻面具、屏风等,客户需要什么就做什么。在吉安,开雕刻店的只有他一家,附近县里的也会找上门来。

  听说高峰坡有一个卖豆浆油条的小店,生意出奇地好,那油条,香脆可口,那豆浆,浓郁清香,最吸引人的,多少年了,那大碗的豆浆,还是雷打不动的价,三毛钱一碗。

  好奇心驱使我去寻找高峰坡,不经意间,也把蒋庆华的刻石碑店找到了。那店铺,小小的,不仔细看,真的不显眼。

  今年五十岁的蒋师傅,刻碑石做了二十年。碑石上面的字和纹饰,都是他一锤子一锤子錾出来的。吉安有习俗,新坟要冬至这一天才可以立碑,还要趁早,十二点前立好碑,后代才发达。有的人不懂规矩,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没有立好碑,是不吉利的。老坟,也要立了冬才可以立碑。刻碑石一般是阴刻,问他这手艺,为啥一做就是二十年,他笑着说,人家需要,我就要做,你不做,他不做,人过时了,咋办呢。

  在这方面,他真是行家。他说,吉州区刻碑石有规矩,一般在碑石的最右边刻老人的出生和卒的农历的时间,中间嵌进去一个过世者的瓷像,下面是老人的姓名。像为母亲立碑石,就写“先妣”,为父亲立碑石,就写“先考”,都是对离世父母的尊称。最左边是儿孙的名字,原先,女儿一般不会刻在上面,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了,这一点就改了。儿子先过世了,儿媳妇改嫁了,她的名字不能落在碑石上。青原区那边不放瓷像,男人的名字上面就刻个“日”,女人的名字上面刻个“月”,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就是隔一条河,规矩也不一样。

  一路走,一路寻找着这些老手艺的店铺,对我来说,是幸运的,我目睹着这一个个快要失传的老手艺,用相机拍摄下来,用心记下来,若干年后,也是一帧珍贵的影像资料。

  沿着赣江,我找到了大榕树,再往上走,就是热热闹闹的沿江路了。微风轻拂着马路两旁的垂柳,葱郁的白鹭洲,如江心的一枚绿宝石。

  在沿江路甘雨亭附近,我又找到了一个制作上堂对联的小店。主人易锦秀话语不多,但可以看出,她做事非常认真。

  她说,吉安人一直都作兴挂上堂对联,一般要两米长,半米宽。原先是用装裱好的红纸为材料,现在生活条件好了,都是用大红的绒布来做。上堂对联包括婚联、新屋联、寿联等。反正客户来了,要什么内容就割什么字贴上。比方说婚联和新屋对联吧,一定要老舅公才有资格送。上拜头(接对联的一方)姓名和辈分要写在右上方,下拜头(送对联的一方)要写在左下方。送对联讲辈分,最高辈分的人名,写在最上面,后面的依次按辈分类推。中国人是最讲礼仪和辈分的,没叫到位,或者是没写到位,喝酒时,较真的长辈气得会掀翻桌子的。落款一般是谦称,和上拜头的有对照的。在乡下,越来越作兴挂对联,图个喜庆和吉祥,她的生意也一年比一年好。虽说在厅堂挂对联不是很好看,但是,它吉庆、能辟邪,还是很受欢迎的。上堂对联挂起来,好酒好菜端上来,红红火火的日子就过起来了。

  找到沿江路周为民的刊刻店,是费了一点功夫的,他的店小得不能再小了,稍微一疏忽,就寻不到了。周师傅今年五十四岁,是县前街乌龟井的吉安老伢仔,从吉安毛巾厂下岗后,就开了这家小店。

  他刻一个私章,只要几分钟。他说,刻章是个慢活,早先,领工资、领汇款,全是用私章,私章就相当于现在的身份证。目前,整个吉安市只有三家刊刻店,人家找都是找上门来,不光是吉安市的,附近县里的也会找上门来。刻章要遵循阴阳学说的“天圆地方”,这和做人一个道理,字要在方框里面,一般要方方正正;但四周四个角,一定要修圆,寓意一个人内心要清正,对外界的事和物,要多留余地,做人圆润,做事练达,千万不能有棱角,太冲动。他和他的图章,在时光里游走着,行有流水般安静,和他聊天,似乎听出了一丝禅意。

  一阵暖风掀开老街的拐角,小铺深院里,演绎着别样的清韵流年。我用干净的心,偶遇这些手艺人。他们默默地陪着老街,陪着青砖灰瓦里老去的时光,陪着小城安稳祥和的今天和明天,是吉安的幸事。

  一路上,我一边寻找,一边沉思,多少年后,还有人会把这费力的老吉安手工业技艺传承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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