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河抒情散文
六月初的一天下午,我突然萌发了去江对岸看看那条河的冲动。
我立即骑上越野摩托上路了。过汽车轮渡,一抬眼看见长江南岸高高耸立的蜿蜒千里的大堤,紧挨着大堤的是一望无际的防洪林,旁边散落着一洼洼的小水塘,若即若离的,有孩子在水里嬉闹,有老牛在淤泥里歇息。大堤南侧全部是油菜地,一眼望不到边,就在它们与村庄之间,隐藏着我要寻找的一条河。
几年前我偶尔来到河边,那是一条呈南北流向的河流,在江堤边有个破旧的闸口,我不知道这里是河的开始还是尾声,河水安静,清澈,与江水构成了强烈的反差,有江南水色里特有的神韵和灵气。
我不知道河的确切位置,它和升金湖是相连相通的。我站在大渡口这个地名上立即显得有些无可适从,把我这个六月天放在水面上,随时飘走,随时到达。
我感觉到河流就在不远处,像一条农家随便搓成的草绳,湿漉漉的,把带水的村庄和所有水生的蒿草、菱角菜之类的物质串连在一起,把黄昏的老牛牵着,把炊烟轻松地拉弯。
大堤上放眼望去,几乎看见所有村庄和天际的尽头,却没有看见那条河。突然发现江北我居住的城市原来是那么的陌生,那边的景象好像与自己毫无关系。我不断地朝江堤的远处疾驰而去,除了扬起的草屑和灰尘,还有草窝里惊飞的鸟群,我这时也是那些鸟,一直飞着,无枝可栖。
一种迷失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地折磨着我。
我朝着西边加速驶去。整个大堤上空无一人,路边大量的一人高的蒿草和不远处的密密匝匝的杨树林就像长在自己家里一样,它们无意间悄悄打量着我,就如同打量着同类,它们才真正属于这个荒野,有着与生俱来的超然和淡定。
仿佛只有防洪林在一直追赶着我,或者是我在追逐着它们,它们仿佛和长江形同一体,而且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个世纪。我想,它们一定知晓那条河流,但是,那是属于它自己的秘密。虽然它们并不属于同类,但是在这个六月的下午,就在我开始寻找那条河的时候起,它们暂时联系在一起,甚至也参与了我的寻找,也就理所当然地使我的寻找变得更加庞大和不着边际起来。
我努力地回忆起那条河,那是前些年某个时辰,我无意中发现那条河,当时有一种立即想纵身跳下去的.冲动,河流很宽,很浅,也很长,对岸有个小村庄,寂寞的水气和袅袅的炊烟,河仿佛刚刚醒来,它极端地冷漠,露出迷惑的神情一下子紧紧抓住了我,那种陌生和隔绝正是我意识深处一直渴望贴近和熟悉的东西,虽然我不能说出,但还是瞬间地占据了我。
水中的水草间偶尔有黑黝黝鱼儿的影子悠闲而迅疾地来回穿梭,使我感觉到水的神经,敏锐,敏感,灵动。一些各色各样的石头显露在野菱角菜的缝隙间,粉黄的小花仿佛正在融化一般,岸边有棵貌似结实却长相愚蠢的老柳树,因为柳枝不断地垂在水面,给人感觉到一种自甘堕落的无奈和痛惜。
向远望去,两岸齐刷刷长满了青刺刺的油菜,大概快要成熟,饱满而膨胀的样子使人感受到一种假象,直接地无限度地放大了河流的空间。
河面上飞过几只白鹭,河水立即飞了起来。
现在,我感觉离河越来越近,却对河的印象也越来越模糊。江水是水,河水也是水。这几年的江水流速明显缓慢了许多,有时我盯着江面几乎看不到它的流动,而且,许多鱼类也销声匿迹了,作为从小在江边长大的孩子,我看见江里太多的黑色的江豚,还有鲥鱼和刀鱼,我想以后只能在纸上出现。过去在童年夏天的夜晚,我们打着手电筒可以随便在江滩的芦苇荡抓到大闸蟹,捉到甲鱼……没有鱼类的江水到底是什么?
我在寻找一条怎样的河流?
在我的回忆里,那条河一头抵进江堤,就如同一个流浪的孩子投入母亲的怀里。
我突然想放弃继续找那条河,虽然我感觉离它越来越近了,大堤下出现许多机耕道,我不知道选择哪一条,我偶尔想停下问路。但是一直没有,我现在反而不想急于找到,我继续开着车漫无目的到处乱窜,陷入六月一个下午精心设计的陷阱里,到处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汽油和腐烂草根特有的混合气味。
我冲下江堤进入一望无际的油菜地,因为四周全部充满同样的物质,反而使我感到一种巨大空洞,这种感受在慢慢吞噬着我,我甚至忘记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断经过的村庄和景物在我看来几乎没有变化,不断地消解着我的意识,这种单调和枯燥累积起来的感受我非常熟悉,就如同某月某日某夜在夜行的火车上,百般无聊,身心疲惫,仿佛沉没在肮脏的水底淤泥里,不愿动弹。
我停了下来,坐在地上,这时才发现,大片大片的油菜可能是成熟的缘故,几乎倒伏在地上,我不断听见菜籽绽裂的声响,大得吓人。走到别的地方也同样发生着,我立即想起水这种物质,无论是江里海里还是河里的,其实都是一样,一样地流淌,一样地清澈和污浊。
现在,我找不找那条河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我心底开始醒着一条河,而且本来就有,也许和那条河十分相似。
我明白,每个人内心都有一条河,它沉没在身体的深处,只是我们平时看不见而已,看不见可能是因为浑浊、肮脏甚至变质,但是,肯定没有干枯、蒸发,我们时常活在自己的河流上,也许活在别处的河流之上,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常常感觉到干渴的原因。
路边更多的油菜倒伏在地上,把土地成熟和沉睡的样子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大地上突然冒出大量的原浆原汁的油脂,黑压压地暗自流动,这不也是大地上的另一条河流吗?它们那样地充满依赖,充满满足,服服帖帖地,像婴儿熟睡在母亲的怀里,那种无知觉的幸福感使我感动了许久。
在这里,我没有找到的河流通过随便的事物也竟然演绎得这样逼真和纯粹,此刻,我的眼前出现的是油菜地不安涌动的潮水,朝着远方横流而去,源源不绝。
店里的老大娘指给我那条河的确切位置,原来就在附近,穿过桑树林就是。
经过一大片桑树林,黑黑亮亮的桑葚挂满了枝头,一下子把那条河抬得老高,也使整个低洼的河床充满了一种酸楚微甘的新鲜味道。
原来的河道退得很远,河床因为缺水而裸露着,仍然湿润,长满了蒿草、水浮莲、菱角花和许多不知名的东西,它们都是水生植物,现在它们依旧像我刚刚看见的一样,汹涌着,蔓延着,起伏不定,代替着河水的名字继续生长,继续繁衍,继续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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