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花儿开忆往昔散文
下过雨,碧空莹澈,极清新纯净的空气。行走在慵懒刺眼的大太阳下,百般无趣之中,忽嗅到极甜极香,幽微魅惑的花儿香。
眼前一亮,新绿的树叶中夹杂着无数雪白的花儿。那棵日日走过的洋槐树,今儿开花了!一串串,一缕缕,一团团,如同悬挂在空中的小铃铛,又像茉莉儿般自带清雅诱人的香气。色白如冰雪,绚美如云霞。似雪,却比雪多出一脉香气;如云,云远在天边,无法触摸,而槐花就在眼前,伸手可摘。
国人的癖好,无论看到什么动植物都往吃上联系。或许是神农尝百草留下的习惯,或许是几千年来无休止的战乱与饥荒,留下的心理阴影。差不多能吃的动物,从头到脚爪全部利用。连字典里的解释也未能免俗,例如说猪,“皮能制革,毛可做刷子,肉可食用。”树木遮荫赏玩之外,也要合理的被食用。
榆钱、榆叶,香椿叶与洋槐花,都是北方人春季的美味。有条件的,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在院里院外种棵榆树槐树,备荒救命。香椿少见,那就种棵臭椿吧,嫩芽一样可吃,椿瓣儿可入药。旧时,一遇春荒,瘪着肚子的小孩儿爬到树上,大把大把,捋着榆钱直接往嘴里塞,哪里还等它做熟?洋槐花生吃甜甜脆脆,满口生津。
后来生活条件好些,配点儿玉米面或白面,捏个黄绿相间的窝头,蒸点儿“阔哩”(本地音,一种食物,用玉米面、水跟榆钱或槐花儿搅匀,上笼摊薄摊平成饼状,蒸20分钟可熟)。主食好了,捣点儿蒜泥,咬根儿咸菜,热腾腾香喷喷爽歪歪,就是一顿饱肚的美餐。
槐树有国槐和洋槐之分。国槐是土生土长的本地植物,洋槐挂个“洋”字,自然是外来植物,引进我国只有几百年,花可食,槐角可入药。本地人称国槐为“笨槐树”,花儿有小毒,一般没人吃它,只吃叶子与树皮。宋朝人爱吃的那种槐叶冷淘,是用笨槐叶与面粉掺好做的一种绿色面条。槐树皮与榆皮一样,可以剥下,晒干磨成面掺着食用,灾荒年树皮被剥光的时候都有过。
老家狭长的.青砖小院,门楼青砖刻着“耕读传家”字样。院里种着一棵荫荫润润的笨槐。夏季到了,绿阴遮住半个小院,浓密繁复的叶子,隐着一串串绿色的豆荚。等豆子长饱满,拿个袋子,从爷爷亲手做的木梯爬到房顶,摘许多下来。择了洗净,煮熟。一大盆,只能剥出半铁锅极薄的白色筋膜,放点儿油炒熟,点上盐和酱油,吃起来香且有嚼头。
多年以前,村北头儿有一小片槐树林。北走几里,是邻村的一大片槐树林。那时小,走在路上,远远看着黑压压的树林,想起大人们的告诫和那些传说,心里总有几分怯意。每每加快脚步,一溜小跑冲过去。春季花开,香味四溢,常有养蜂人带着大批蜂箱,在树林附近搭棚住下。
小蜜蜂是勇敢勤劳的,倘佯在无数雪白的槐花间,东飞飞,西飞飞,很快就酿出芳香甘甜,呈半透明琥珀色的槐花蜜来。父亲找两个啤酒瓶,掏钱到林中打满。一瓶自家吃,一瓶送给爷爷配药——不知听谁说,蜂蜜有软化血管的功能。
那时爷爷已经老了,脑血管生病,很长时间不能做事,只能躺在床上,默然看他最爱的《聊斋》和《水浒》。后来身体恢复得好些,拄根拐杖,能慢步走到街上,坐在椅子上,给晒太阳的同龄老头儿讲书里的故事。
爷爷手巧心灵,有文采,能双手打算盘,写毛笔字,拉的一手好二胡,还是本地有名的木匠、瓦匠,种地把式。少年时在县里上过学堂,同村校友有考进黄埔的,他却因家里大人英年早逝,没了经济来源,不得不辍学,回乡务农,支撑家业。
老年行动不便,可书法却愈加纯熟。过年前,照例有许多乡亲送红纸过来,热热闹闹挤在屋子里,把写好的对联平铺在地上,晾干,等着拿回去贴。有一次村里过会唱大戏,没用以前村委院里的小舞台,另在村南校外用铁架和竹木板搭了个大戏台,棚子两边贴的大幅对联就是爷爷写的,每个字足有一尺见方,古朴雄壮,极有气势。
那次搭的台子,专门用于石家庄丝弦剧团演出。“丝弦王子”边树森来了,唱的是连本戏《杨家将》。消息在四里八村传开,许多人都赶过来看,白天夜里台下人头攒动,满满的一操场。那般排场体面贴心的乡音大戏,现在只能在电视和录像带里见见,国宝熊猫般稀罕了。
转眼已许多年,村外那大片小片槐树林消失,院里的老槐树也没了——树下还埋着我心爱的小兔子。只剩下北房后一棵老榆树,抖擞精神,在春风里笑。再也没人摘它的叶子,捋它的榆钱,剥它的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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