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海,心灵的湾散文
第一次回到祖先的故居,是一九六七年的夏季,我刚好十岁。一路车船劳顿,抵达后很累了,用过饭后,一头倒在热乎乎的土炕上睡去,直到第二天醒来,推开屋门来到院子里,这才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十分地新鲜了。
回望居住的房屋,尤感突兀、奇特。用海草苫成的人字形屋顶,堆尖如垛,灰褐苍然,高高隆起;厚重结实而又透着草质感。房屋的四壁是用各色的石块砌成,有铁灰色,土黄色和深褐色,经过石灰的勾勒,形状不一,色泽斑斓。于是坚硬的石头和松软的海草达到了最完美的建筑上的结合。房屋的造型在稳重之中不乏有几分俏丽,古朴和质拙之下又跳动出几分灵性,这就是我家乡最具传统特色的胶东海边民居——海草房。不但海草房的墙壁是石头砌的,就连院墙也是石头堆砌起来的。工匠好像在不经意之间,随圆就方,将房屋和院墙建造得粗糙而又粗犷。看着院落,你就会看到胶东人的性格,这已经毫不掩地刻画在海草房的建筑上了。
我惊讶,走出小院,向村外望去,更惊讶。眼前出现了一幅美丽的景象。
一个半圆形的海湾,天和海在这儿相叠、交融,绘出了神奇的碧蓝色。这种蓝,蓝得纯正、深邃,就像一串蓝宝石项链,悄悄地挂在胶东半岛的最东端。不引人注意,却是熠熠生辉。她有一个漂亮的名字——爱莲湾。
沿着海湾的弧线,紧挨着湛蓝的海水,是闪着金色的沙滩。金色和蓝色两种最浪漫的色彩相互衬托中,又有一些白絮状的云,漂浮在蔚蓝的空中。海上,一些渔船在漂泊,风帆点点。在海湾的右边,是一个叫做青鱼滩的很小的渔港码头,有一条石板搭的栈桥通向海里。隐约地能看见女人们,穿着红的或花的衣衫,头上戴着色彩鲜艳的头巾。她们在那儿忙着挑拣着一堆又一堆的鱼虾,这星星点点的红色、艳色,在蓝蓝的海面上,瑰丽得令人称奇。渔船又要缓缓地驶进渔港,女人们在殷勤地迎接着自己的丈夫或是兄弟。于是在这个宁静的蓝蓝的海面上,出现了渔村特有的充满欣喜的场面。即便是远远地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看那忙碌的身影,会令人体会到渔民海上丰收的喜悦。在你沉湎在陶醉之际,眼前闪现着雪白的浪花,又有鱼儿划着圆弧似地跃出海面,不待你反应过来,它又极快地钻了进去,令人惊喜。放眼望去,海湾里有些漂浮物,有规矩地排列着,那是渔民种植海带的区域。再向远望,就出了海湾,又是海天一色的蓝。
唔——
一声长笛的鸣响,这才惊讶地发现,一艘轮船正缓缓地行驶在远远的海面上。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打造出海天奇丽的景色,美轮美奂;生息在这里的人们,又将它装扮得充满了生机勃勃的色彩,这就是爱莲湾上最常见的一副美丽的画卷。
离开海岸向西,地势渐渐上升,是水洼和潮水汇聚和分离的地方。一汪一汪的水闪着白光,未来得及随潮水回到大海的鱼儿不时地蹦出水面,螃蟹焦急地从一个水洼横行着跑进另一个水洼。这里是“赶海”最理想的地境。父亲曾和我说,他小的时候,就在这里,只须用一个破胶皮点燃,权作火把,就可以捉到数不清的螃蟹。我知道,他的童年正是外辱入侵,国难当头的时代。那时家境贫穷,日子过得艰难,好在有这个宽阔无疆、无私奉献的大海,使得这里的人们能够赖以生存。父亲熟悉海,也是靠着每日的“赶海”,来贴补一日三餐的果腹之需。这让我非常地崇拜他,也迷信这个地方是如此神奇。我相信,自己也能像父亲那样捉到那么多的螃蟹,后来真的每天都在这里摸鱼捉蟹,情景却不是我想象得那样顺利了,大部分战绩都是村里孩子所取得的,我只能是捉些极小的螃蟹。
紧挨着村边,是一片种植地瓜和花生的土地。这块地上的花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花生。粒大、壳薄,一个壳体内能有三粒到四粒的花生仁,吃到嘴里极香又面,口感极佳。地瓜原本是当地人餐桌上的.极普通之物,拿它做地瓜干又甜又劲道。这里的亲戚们每年都会将地瓜干、花生合着一些海参、鱼籽、咸鲅鱼,一同寄到在沈阳的家。六、七十年代,东北的生活比较艰苦,花生和地瓜干就成了我们小孩子的最爱,少不了在爸妈看不见的时候,去抓上一把,躲在屋里偷偷地享用。或许是中国人的家乡故土观念的寄托,我母亲始终眷念着在故乡海边人家的一种食物——粑粑汤。这是用玉米面做成的粗面条,配用的菜卤就是地瓜的叶蔓。若是能有一点海蛏子,对她来说,这碗粑粑汤,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了。有时,她在病中,问她想吃点什么?她会慢慢地说出:粑粑汤。说话时,那眼中流露出的留恋神情,非笔墨所能描述。若不是生长在大海之滨的人,难有这种对海的眷念和对自己故土的不舍所形成的两种情愫缠绵在一起所表现出的深深的思念。的确,这块土地不仅是以自身的肥沃土壤生产出丰硕的物产,养育了这里的人们,它的一草一木都寄托着一种对离开她的游子的思念与呼唤,让走出家乡的人忘不掉它,并将它的美丽的身影牢记在心头。就是小小年纪的我初见它,也是被深深地吸引。那一片绿色,在蓝海之旁,碧空之下,就像另辟出一片充满生机的神奇世界,让人看着是那样地着迷。
这里,就是我的老家了。美丽的海岸,古老的土地,原始的村落,历经沧桑,面貌几乎从来不变。这里的人们善良勤劳,民风淳厚质朴,从古至今保持着一种渔耕传家的生活状态。每当日出日落之间,你会看到,男人们裸露着古铜色的肌肤,或是驾舟耕海犁波,撒网捕鱼,或是推着木质的独轮车,在田地里挥汗如雨地操劳着。吃苦耐劳的女人们,不但要养育儿女、操劳家务,还要织补渔网,忙碌着田地里的农活或是在海边的渔船上挑虾捡蟹。在这块土地上,人们用海上的满载而归和田地间的五谷丰登,创造着自己的生活。这里,是一个风景如画的世外桃源般的美丽的境地。
远望,开始涨潮了。隆隆作响波涛一波接着一波冲向海岸,一团团乌云在千变万化地翻滚;广阔的海天,动魄的涛声,令人心惊。近看,一座座海草房,高耸尖顶,一片的灰白;鸡鸣狗吠,不绝于耳。这乍见大海,初来乡村,不由地感到不适、惶恐,便一溜烟地跑回和奶奶住的自家的海草房里了。
从这天起,我开始了最顽皮、最捣乱、和最叫人讨厌的,但是对我来说,又是充满冒险和极其快乐的海边和农村里的新生活。这段日子,我几乎天天都能弄出一段叫大人们脑袋发昏发胀的故事来。说起来像是哪吒闹海一般,虽然脚底下没有风火轮,也不敢钻到深海里去,但是能在海边“疯”它一天。跟着年龄与我一般大小的,生活在本乡本土的四叔,追波逐浪,抓鱼摸蟹,不玩到天黑,绝不罢休的。须得是我奶奶迈着小脚走到海边的那一片水泡旁,扯着嗓子喊,否则绝不肯回家。又因我是大孙子,颇得她老人家的偏爱,于是我不会像是怕父亲那样怕她。一老一小之间,倒是矛盾对等,短不了在她的一番怒骂中,大声大嚷地和她顶上几句嘴,然后才一溜烟地跑回自家的那座海草房的老屋里去了。
最兴奋的要数赶海。傍晚,海水在哗哗地退潮,不待沙滩露出黄色,我和村里的孩子们早已跳进海边的水泡之中。此时的这儿,就是一个最神奇和令我着迷的地方。一泓一泓的水泡,会有数不清的小鱼儿,但是要捉住它,绝非易事。我常常是在兴奋之中急着伸手去捉,却失望地看着鱼儿从自己的手心里跑掉了。
只有四叔本领大。他长得黝黑,消瘦,头发蓬乱,身子是极其地灵活,手脚麻利。他会将鱼儿赶到石头的底下,然后伸出双手,眼睛并不看着水里的鱼儿,他歪着头,脸几乎贴着水面,全凭手的感觉在摸索着。看着他的自信且又沉稳的眼神,能想象得到他在用手感知水中的一切。片刻,见他身子稍微一动,接着直起腰来,笑嘻嘻地将紧攥着鱼儿的手捧出水面。他的手紧攥着一条大概在这片水泡中应该是最大的鱼,鱼的尾仍在活灵灵地摆动着,令我十分地羡慕。在我眼中,他几乎就是“英雄”,让我崇拜。但是无论他怎样告诉我,应该怎样做才能捉住鱼儿,我却是十有八九还是让鱼儿跑掉了。
最有意思的事儿,是到退去海水的沙滩上。若是你经验老道,用手伸进那一条条波纹似的沙子里,便能起获一只只蛤蜊。最神秘的就是抓螃蟹,你得先仔细寻找沙滩上的像钢镚大小的洞,看见了洞就意味着发现了螃蟹,但是你若去挖开沙子寻找它,是极不易的。这非要天黑下来才好,用手电一照,它们就会跑出来,你再去捉它,是极其容易的。
但是在白日里发现螃蟹,我会采用我的办法,用自己的背心偷偷地接近,然后一跃而起,扑将过去,有时会有斩获。有一天机会来了,在不经意之间,我发现一只像小饭碗大小的螃蟹静静地趴着,它是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着如此大个头的螃蟹,真是欣喜若狂,立刻蹲了下来,脱掉背心,双手将它张开,猫着腰,轻轻地向它走去。走几步又不时地停下来,再观察一番这个即将成为自己战利品的大螃蟹。只见它,个大,灰紫的皮壳,两只大螯弯曲着,仍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我欣喜之中有些紧张。被螃蟹的螯钳夹住过,我领教过那种疼痛,不是好受的。而且一旦被蟹的螯钳咬住手,那螃蟹也是拧得很,轻易是不会撒开自己的螯钳的。那种痛,一次就足以令人终身难忘了。终于抵近到了可以发起突然袭击的位置上,稍加停顿,便一跃而起,噗通一声,背心扣住了螃蟹。那股成功的喜悦立马让自己激动、快活,心想,凭此战绩,回去足可向四叔炫耀一番的。趴在地上摸索着,很快就觉得不对劲,怎么这只螃蟹一动也不动呀?全然没有被捉住的那些小螃蟹的躁动,打开捂着它的背心细看,顿时气馁起来。这是一只死螃蟹,大概是老死的,已经散发着腥臭的气味了。这时才感到胳臂摔得好痛。站起,飞起一脚,将那死蟹踢得远远的,拎着背心光着脚,悻悻地回家了。
回到祖先的故土,所面临的一切对于我的这个城市里的孩子都是那么地新鲜,又因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顽童,于是就有了一段在我成人以后都觉得自己实在是淘气过火的那一段记忆。
在海边上的玩耍,是我每日中最老实本分的举动。但是每天在海草房里,肯定是会响起一阵阵我奶奶责骂我的声音。我的到来,很快就在这个村子里声名狼藉了。撵鸭子打狗,爬墙上树,无所不能,无“恶”不作。但凡我所能见得到的猪圈,几乎所有的猪都被我捉弄一番。我最拿手的把戏是将一个烂菜叶丢在猪圈的墙下,然后自己趴在墙头,用一根树枝瞄准着猪的鼻孔,接下来,这倒霉的猪就会被我刺中。猪大叫着逃窜,听见人家的开门声,就赶快撒丫子跑掉了。要是和村里的小孩子在玩耍中闹掰了,我会在路过人家的院墙时搞破坏。经过那个只有五岁的五叔确认,哪一片泥坯是人家的,然后俩人光着脚上去,将它踩得一塌糊涂。回到家,得意得很。很快五叔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叔爷跑来了。他进屋指着我和五叔便骂:“两个小兔崽子,自家的东西你们也祸害吗?”接着又听他对我奶奶说:“这两个小子,把我刚打的泥坯全踩烂了!”见我奶奶拿着扫把疙瘩,迈着小脚冲我赶来,赶紧拉着五叔逃出小院,躲在水塘旁草地里,等天黑了,这阵风过去了,这才起身回家。
海边,最迷人的浪漫色彩是出现在旁晚。
此刻,晚霞由金黄变成了火红和粉红,渐渐地在天边落尽。月亮在海面露出了脸,逐渐腾升,终于高挂在海草房院子的上空。海潮已经退去,大海平静得就像微风中的绸布,在月光的照耀下,轻缓地波动着闪着银色的波纹,波光粼粼。
叔爷的院子里,燃起了一推蒿草,用以驱蚊。围着一张小桌,几个姑姑和一些婶婶围坐着,在夜月下纳凉,一边做着手中的针线活,一边说着话,见我走了过来,便打趣地说道:要吃“谷子”⑴吗?我不知这“谷子”是何物,感到莫名其妙,站立在那儿,用手抓着后脑勺,百思不解地思索着。这一脸呆样,引来姑姑婶婶们的一片笑声。
不知不觉中,月亮爬得更高了。我有些困倦,跑回海草房的老宅,睡梦中仍然想着,明天须得早起,还要去看海湾日出,还有那杨帆出海的渔船呢。当然,还有水泡中那些在退潮时没有来得及回到大海中的鱼儿和那些横着跑的螃蟹……
这一段美妙的故乡海边的幸福时光,持续了小半年,终于在近冬时节,在我依依不舍的留恋中结束。在离开她以后,我的睡梦中又多了一份难以割舍的回想,故乡的海,生长着花生地瓜的沙土地,还有那海草房,都成了最亲切的记忆。
几十年后重返老家,看到的情景令我惊喜不已。山水如故,风光依旧,但是,历经岁月沧桑所形成的古朴厚重而又一成不变的故乡,现在却是旧貌换新颜了。到处都被揉进了现代化的元素,显得古老而又充满生机,海湾更加美丽,人们笑得更加绚烂。这里变成胶东最富庶的地区之一了。青鱼滩,这个小渔港后面的渔民居所已是成片的别墅群。宽阔的公路,从西面的荣成像一条玉带铺到了爱莲湾,折向北经俚岛到了成山头。另一条公路沿海环绕,像串着珍宝似地将石岛、俚岛、成山头连在一起。这一块土地依碧海蓝天之势,伴青山绿水之美,有四通八达的交通之便,简直就是胶东半岛上的一颗明珠了。人们用来运输的传统的交通工具独轮车和自行车已经被各种类型的货车和极具流线型的私家车所替代。海湾,已经成了现代化的海产品养殖场;海边,现代化的冷冻仓库和海产品加工厂矗立着。你想象不到的是,往日赤膊的渔民会穿着西装革履,开着自己的车子去参加贸易谈判。在他们嘴里蹦出的数字都是若干吨,若干万,听得我口瞪目呆。儿时玩耍的画面不时地在我的脑海中跳出,我去寻找过去的足迹,但是,面目全非,具有时代感的故乡可谓今非昔比,这里真正是沧桑巨变了。
再一次站在海草房的老宅前,看着那石头一块压着一块叠砌起来的石墙,感觉是那样地厚重坚实,宛如山岳磐石般地牢固;海草苫成的房顶依旧是那样地质朴和闪现着灵动和聪慧,像是祖先昭示着后人要继往开来。回身向海望去,那里一片碧蓝,曼延无迹,将天和海融成一体,像是在预示着明天,路更长,生活更美好。一群海鸥从眼前掠过,飞向那海湾,在蓝蓝的海面上,像是洁白的珍珠散在了海空一色之中,令人产生无尽的遐想。
此刻,不禁心潮澎湃。故乡的海,心灵的湾,她是这样的美好。我祝福她,愿她明天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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