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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的大黑散文

时间:2021-09-13 14:12:01 散文精选 我要投稿

记忆深处的大黑散文

  大黑来我家时,我还没到上学的年纪,记得那是一年的秋季,院子里的杂草乖巧地贴伏着地面,被秋风套上了同沙土一样暖黄的衣裳。那时,秋已深,我在烧的暖暖的炕头自顾自地玩,老旧的单玻璃窗外尽是落尽叶子的枝条相互搓磨的沙沙声。突然爸爸年青有力的声音在秋风稀释后传入我的耳朵,他让我出去,说是有好玩的要给我看。

记忆深处的大黑散文

  我拉开外地丝带包裹着的木门后,一个全身黑毛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小狗正四只脚站在门槛旁,门槛下的黄土稀松干燥,那小狗抓稍往后倾就滑起一小片烟云来。那时的我小心脏砰砰直跳,一弯腰就想把它抱在怀里,像玩过家家那样把它当成我的孩子,然后学妈妈哄我那样摇着胳膊使它睡着。但是爸爸“唉!”了一声,我吓得心里一突突,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往后面的门板靠了靠。爸爸说小狗脏,不让我抱它,只能摸。于是我蹲下身去摸小狗的头,小狗的身子,那柔软顺滑的黑毛随着我洁白的小手乖乖地趴下又抬起,小黑狗也是往后一倾后又站直,干瘦的狗腿不再打颤,小眼睛也半眯上了。

  因为它全身都是黑毛,所以我叫它小黑——不假思索的名字。小黑的眼睛像我儿时玩的弹珠,和儿时的我一样单纯澄澈。只是它的眼睛是发光似的褐色,像月光下的琥珀,给人一种心安的平静,它那黑色的眼皮微微下垂又给人一种出自心灵的同情,奇怪的同情,因为那眼神明明很可爱的。

  小黑是条看家狗,看家狗的帽子是生来就带在身上的,小黑带着它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黑”。

  孩童时的天性使我对于新来的事物所给予的好奇感凝固,僵化,最终从小黑的成长岁月中消散。如今我努力地去还原记忆深处的故景,还是没能描摹出小黑长成大黑的那抹绚丽画色。

  或许和它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铁链有关吧,那一环扣一环的黑色铁链,一头紧锁在光滑而扎实的木桩上,另一头便隐没在大黑被黑色狗毛所遮掩的脖颈。

  爸妈干活回来,大黑会拖着那条粗而重的铁链绕着圈跑,那哗啦哗啦的铁链声配上大黑似是撒娇的“哼哼”声好像少了些许冰冷与坚硬,多了几分兴奋与温情。那木桩会左左右右地摆着头,接地处的黄土压裂开来又被那已碾细的黄尘点点填埋,大黑一个双脚站立,铁链勒紧了大黑的脖子笔直地晾在空中,在夕阳的余晖中,那油光的黑色也镀上了一缕干红。大黑俨然是个待检的士兵,正等待爸爸带着笑脸相迎,爸爸操劳一天的手和它那在土地上一劲欢跺狗爪相握,一瞬间,大黑双脚站的更稳了,张开的狗嘴里喘息变得舒缓了,在落日黄昏中,他们就像久未重逢的兄弟,那难以遮掩的欢心尽数透在对视的目光中了。

  那时,狗是黑的,爸爸也是黑的,我披着淡薄的.黑暗依偎在妈妈身边,不懂被铁链紧紧拉扯住的大黑为什么不怕脖子疼呢?

  爸爸也打过大黑,因为我,那次大黑像疯了似的往我身上扑,我吓得倒地,然后往狗链扫描范围外滚。爸爸看见了就拿着烧火棍往大黑身上打,棍子在风中发出呼呼的声音,打在大黑身上发出硬实的碰撞声,两个声音大多都被大黑的尖叫声淹没,脚下的黄尘附着在黑色的狗毛上,微低的头,半张的眼,偶尔回一下头,张着嘴看向挥舞着棍子的爸爸,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哀求?或是悲伤?那时大黑没有乱跑,没有把链子拉的老直,它好像知道,离了这里就永远没有栖身处了。我站在他们的旁边,心中没有本应的开心,反而更加难受。我看着爸爸凶狠的面庞和游离似的目光,终究是没有说出些什么。

  大黑在老房逗留了多少年,我不知道。只记得由朽木板钉成的狗窝,还有伴随了大黑一生的狗食盆。狗窝不大,但是能遮风挡雨,风雨天,我看到大黑垂着耳朵蜷缩在狗窝中的稻草和破丝袋上,琥珀色的小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雨点在它呆萌的目光中变得迟缓,飞溅的泥滴任它怎的狰狞,就是沾不到大黑身上。有时我回打着伞站在它前面,看它那老老实实的样子,和身下干黄的稻草,感觉它身下一定很暖和,竟有种想和它一起趴在那赏雨的心思。大黑的食盆是凸凸凹凹的破旧的铁电饭锅,原来银白色的锅早已被生活的烟火熏成了刷洗不掉的漆黑,就像大黑的毛色,藏着解读不出的沧桑感。当大黑把头埋在铁盆里时,周遭只剩下糠料与狗舌“吧唧吧唧”的交战声,谁也不敢靠近吃食的大黑,否则那最原始的狗性会让它发出恐吓性的低吼。我曾经还被这贪吃的家伙给吓哭了呢!冬天的狗食盆会冻的很结实,糠料与剩菜冻在一起,用脚提起来会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当这时,大黑会在混了沙土的雪地里来回徘徊,时而驻足张望老屋的门槛,它太饿了,饿到开始撒娇似的“哼哼”。那时我还小,但我总是觉得那“哼哼”声里有着和我哭泣时一样的伤心,所以我也曾看着灶坑旁冻的硬帮帮的狗食盆默默地流过泪。

  大黑没有踩过老房院中的所有土地,但是它踩踏过老屋前窗下的黄土。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挣脱了铁链,又是怎么悠哉悠哉地在脱落了的黄土墙下撒了尿。那时我在屋子里看到一黑漆漆的东西从窗前飘过来飘过去,吓得一哆嗦,赶忙给在田地里干活的妈妈打电话,带着哭腔告诉她大黑狗跑出来了,要咬我了。然后不敢出屋,又没心情看动画片,就是担心它突然发疯从门外扑上炕来。现在想想却有些愧疚了,因为命运似是有意的捉弄,我四年级时又一次碰上了一条脱了狗链的看家狗。那条狗全身发黄,却黄得发冷。我俩先是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我往后退,它也往前跟,最后我吓得拼了命的跑,它也不停地追,我深知是跑不过它的,却并不是自愿地停下了下来,又毫无控制地叫声大叫,那尖锐的声音刺的我自己的耳朵都疼,那种来自死亡的恐惧感使我爆发出了那时所能达到的最大力量。我看到那条黄狗一下停了身,半闭着眼睛,耳朵下垂,一副受了罪的可怜样。而我又同时听到了响彻村庄的狗叫,那是大黑的叫声,从愈见暗淡的暮色里激荡传来,那狗听到大黑的狂叫,先是歪了一下头,然后往后退去,越退越快,最后消失在小路末端的拐角处。那种渲染了家乡气息的叫声,现在想来还是能给我一种莫名的心安和浓厚的思念。

  同学的奶奶家养了一条宠物狗,名字叫“乐乐”。乐乐十分的聪明,会握手,会站立,还会磕瓜子嘞!那天从同学的奶奶家回来,我兴致打发,按了按心中刚刚升起的蓬松志向,决定要把大黑训练成南大(村庄名)第一看家狗!于是我看着趴在狗窝旁的大黑,微弯小腰,撅着小嘴说“来,大黑,握一个。”大黑在阴凉处抬了抬头,然后目光一撇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有点小失望,就走到它屁股后面踢了它一脚,它的屁股上就印了我的土黄色脚印。大黑不干了,回头张着嘴就冲我“嗷!”了一声,我吓得赶紧跑的老远,也就再没提训狗的事。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大黑什么时候变成老黑的,我依然不知道。也许还和那铁链有关吧,我总觉得那条拉扯着大黑的铁链仿佛还束博着什么——那狗与人的最后一点不同。

  几年后我到外地求学,学年放假回家,刚一推开新家的铁大门,就看到趴在黄土地上的大黑头一抬,耳朵一立,身子一起,嘴巴一张“哈哈”地喘着气,一同许多年前迎爸爸那样地迎接一年未归的我。那铁链再次哗啦啦地响,左右扫荡间击起薄雾般的黄尘,那黄尘弥漫在黑色的身影下,恍惚间大黑变得有些不真实,它真的是狗吗?我学着很多年前的爸爸,把它在黄土里倒腾过的前狗爪窝在手里,手心留下的是充满大黑欣喜的印记,于是我终于听到它说的话了。

  我往前走了走,那铁链拉的太直。

  大黑张开的前腿竟然抱住了我的双膝,那努力上扬的头啊!我看到了它暗淡下来的棕色眼睛,看到了发黑的牙齿,看到了那对长长耳朵下粉嫩的耳蜗。我忍不住地去抚摸它的头,像小时后那样,轻轻地,那黑色的毛发变得有些干燥却还是一样的柔滑。我从来没有抱过它,所以我想让它多抱我一会儿,可是它那双再不能长壮的后腿,已经不能坚持住三秒,颤栗着,一如小时候在秋风中那样。

  大黑在院子里渡过了它的一生,就是那么大的地方,老时光在那里断断续续地苏醒,又在那里慢悠悠地安然入睡。岁月终将会一点点地收回它所给予的一切,我握着大黑的爪子,感受到了那令人惶恐的倒计时。

  又是一个漫长的学期结束,迎来的是漫长的寒假。那天,我到家时,泥痕斑斑凹凸变形的狗食盆倒扣在洁白的雪地上,雪地却只承载着家人取柴时的脚印。我打开屋门,爸爸说:“大黑死了。”说时,嘴角带着笑意,眼神游离,然后不再言语。我心抽搐了一下,然后故作镇静地问“怎么死的?”我不明白,有些茫然。爸爸说有是笑着说“老死的呗。”然后又不吱声了。我把行李丢在炕上,然后又回头问他“被你们埋了?”他没有回头,往外面的雪地中走去,说“被后院李晓家拿去吃了。”我觉得头很沉,然后头垂了下去,又感觉眼睛很湿,然后泪落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们家再也没养过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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