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乡村抒情散文
马克·吐温的《伊甸园》。听说海明威也写过《伊甸园》。瞧这感觉(恕不引用),马克·吐温写得不错。西方人总喜欢探讨本源的问题。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的故事,想起来就纯粹、感性。中国人好象没有,女娲用无性繁殖的方法,一会儿功夫就造就出成千上万个人,而且都穿着衣服。夏娃只是吃了那只苹果才把胯部围了起来。所以我们的祖先一开始就没有身体,没有赤裸过的身体就不是身体?定价19元,字数太少,不合算。《在路上》,垮掉的一代作品,自传小说,一气呵成,不修改的小说,用了三个星期写成,痛快。王小波写小说要改上十几遍,累不累,没有计算机,写不成的。定价20元,八折,不合算。写得拥挤,没熟悉的场景,他的记性真好,好象人一起生活的人挺多,看不下去。不合算。今天该买本书,《失乐园》不错,这里没有。电影院那家书店有,古子骑车转到那家书店。先挑到《失乐园》,弥尔顿著。50多岁写的,这样老了还写诗,得改变看法了。鲁迅喜欢这本书,我也喜欢。买一本,补充对男人女人的感性认识。感性是把火。定价19元,九折,不能再便宜了。买吧。这里的书我都看过。尼采、克尔凯戈尔、叔本华的集粹。克尔凯戈尔奇特的生命,他笔下的女人也一样的优雅、温柔、感性(又是感性,用多了)。同时代的中国,没这样的女人?没这样的记载。那时的中国男人女人没有这样健康。谁知道呢,感性多了,有人会认为淫秽,妈的,这个词也叫词。这里有本****艺术翻过二遍,挺感性,但象课本,过于拘泥,老早就想买罗丹《罗丹对话录》,有二十多张雕塑带着瑕疵的大理石,人体,如同由风塑造完成,光滑、饱满、柔韧,心跳加速。罗丹说的话,那句子,象岩石一样干净,凝固有力。
古子回到单位。传达电话通知有同学找。电话说:古子,听出我是谁?古子说你是谁,听不出来了。我是你同学。你是钱峰吧。我是安堂。古子明白了,这可是村里的同学,十几年不见了。
安堂和安雷来到古子的办公室,大叫:“老同学,你胖的快要认不出了。”
古子仔细瞅了瞅大叫的安堂,他还是这样的瘦。
跟安雷打招呼,最近他们见过面的。
安堂、安雷坐下来。安堂是古子小时候的伙伴,自从古子全家搬出村子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一起以为安堂在村里呆着,原来安堂88年就跑到北京一家大公司食堂打工,三个月前才回来。与安雷在本市合作开了一家广告部。古子知道,安雷在服刑期间练会了一手漂亮的美工活。
古子送走他们二人。想安堂说什么了:在北京先学了三个月的厨子,大单位招聘,老乡处长,让他做了厨子。又做了五年外买,换了三台电脑286、386、586,上网、聊天、网友。十三年捞了也有十几万,一个子儿也没剩下,全花光玩光。为什么不在北京定居?今年单位削减工资,一个月600多,钱不够花了,辞职回家。先跑到网友那里玩了二十多天,回来了,开广告部,因为会电脑。为什么不开饭馆?烦。堂弟安刚三年前在上海死了,他在日本料理店工作,工资二千多,一块打工的,未婚的对象怀孕了。中午他回家,钥匙忘在房间里,房东不在,那是上海的小阁楼,他住二楼,爬上二楼,抓住窗户要进去,窗户不结实,他连窗户从楼上摔下来,死了,后脑勺着地。
村子里的人。我在村子里长大,直到十八岁。那是北方的村子,是我的村子,大家的村子,那谁也不属于的村子生活,已经擦肩而过,属于过去时间的村子。只属于那段时间,清静、明亮、晦暗,被深埋记忆的村子。
槐花的浓郁的香气扑进浓荫匝地的世界。这段风景属于老三家西院的那棵大槐树。小时候,只要我走过那棵树下,就会发觉想象力回到我的意识,有收紧的感觉,不象在大太阳或蓝天白云下面,想象力无边无沿的漫游。
家后院的小新疼得整日哼哼,风湿性关节炎,虽与我同岁,却因为这病休了三次学,到现在小学还没毕业。他疼啊,好长时间躺在凉席上。太阳射进方方的院子,药罐、咸菜罐、猪圏、茅厕、柴火垛……。
我跟着安堂钻进他家院外的小菜园,他要给我挖一棵蝎子草,地湿湿的,散发着绿叶毛刺刺的香味。
“堂子,还不去割草。”安堂的大狠狠的喊。
我刚站起来向园子外看,“呼”的一声,一颗大土坷垃向着我的脸直掷过来。我反应快,吓得马上一蹲,那大土坷垃砸到我们身后的篱笆,哔啦一下子碎掉了。我们从园子里出来,他大已经走了。我想,他大也不怕砸伤我们!
安堂去割草,我没有跟去。我家养猪不喂草。我妈总想着脱离农村,从小就向我灌输要好好上学,将来考学出去。我不知道将来考学出去的意义,但我一直被视为一只有翅膀的小鸟,将来一定会飞走的。
白天黑夜轮回地交替,那时候,我更多属于白天。我家院子除了榆树,只有一棵槐树和一棵臭椿树。榆树只有出榆钱儿的时节可爱,其它时候,树干的伤口处常挤满黄褐色的蛆虫,大人们想了不少办法除掉他们,但在我的印象里,榆树的皮脏,总有些虫子在上面。我喜欢那棵槐树。我不明白家里为何种一棵臭椿,树叶子不能吃,名字也不好听。想起来了,我家还有两棵梧桐树,这是别人家都没有的。别人家都种香椿树、枣树、石榴树,到季节就有吃的。秋季下一场大雨,梧桐花和大叶子飘落一地。我家地基稍高,排水好,地上没有泥,粉红色的梧桐花,被打湿在地上,瞪着空洞的眼睛。
夏季,地面被晒成白色,槐树下是槐树粗粗的树干,黑色的顺着走势裂成沟壑的树皮,是那样洁净,舒服的摩着我的手。这是我家的树。我倚过它,踢过它,抱过它,抚摸过它,也用自制的尖刀刺过它。
村西的池塘有人说过是个水牢。孩子们在游泳。古子只会狗刨,他在浅水试着游水。有个大孩子把他拉到深水里,他大叫不会水,那家伙笑嘻嘻地放开他,他怕得要命,手脚并用,快要沉下去了,那家伙把他拽了上来带到岸边。笑嘻嘻说以为他会水呢。古子心有余悸,坐在水边呆呆地望着那孩子哧溜游了两个来回。
回家,又挨了他妈一顿揍。一直解不开这个迷惑。只要他一下水,妈肯定知道。别人家的孩子,他大和他娘看见也不说什么,好象自家的孩子本来是水里的鱼,而他就要挨揍。
他们路过养猪场,正在给猪配种,猪哼哼着、嘶叫着,大人们大声说着话。古子和安堂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有个穿红花衣服的小女孩也站在一边。大人们笑着撵开了她。他们觉得应该撵开她,对此事,俩人甚至交流了一下看法。
傍晚的牲口房散发着温暖的腥味,大牤牛牵回来了,把牛鼻子半浸入大水缸喝水。水面上浮着铡刀切成寸短的麦秸。里面是一溜的青石槽,光线射不进去,我进去看牛马驴骡,埋头吃着麦秸。结实的牙齿发出好听的咀嚼声。小新的大是饲养员,腰里总系着一根灰色的布巾。那些牲口的眼睛散落在黑暗里,晚上有昏黄的气死风灯。
生产队的大马车用三匹马,碗口大的蹄子,一匹黑马,一匹灰色,一匹枣红马。马夫会甩鞭子,鞭梢是牛皮的。马匹甩开蹄子跑过来,车夫一撩鞭子,在半空中打出一个响鞭。马车载着庄稼就过来了。这马车另一个用途是接新媳妇。一般是冬季,在马车上用草席扎出一个穹隆,贴上大红喜字,半夜吊上一只气死风灯,赶着马车去邻村接新媳妇。临进门吁住马,马儿停住身子,打着响鼻。看着人们忙碌,做种种奇怪的事。村里的喜事总要熬夜,通宵不睡才显得喜庆。所以马儿也免不了少睡一觉。
从西边进城。看到那段干黄的厚厚的城墙,拐角处有城砖。护城河依着城墙。能见到柏油路就觉得一切都新鲜。我爸带我去澡堂洗澡。一大通间,两溜床,暖烘烘的大浴巾,穿着白上衣的老爷子、年轻人,干净的腮帮子,我们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们,吆喝着,带着和善、满足的笑。热气腾腾的大堂子,没有淋浴,但有搓背的,供搓背的木枕头,搓背的年轻人,右掌上缠住毛巾与左掌击了个响,发出一声脆响,就向躺着肉体搓动。那人舒服的眯着眼睛。没买票的人只能自己洗。我爸没有搓过。他给我洗,然后让我给他搓背。洗完回到大通间门口,从放满浴巾的大箱子里拾起一块,裹在身上,把手里的毛巾扔了,跑到自己的床上。跑堂的送上擦脸的烫热的毛巾,干脚布。热毛巾是红色的,擦在脸上烫烫的,皮肤有种烧灼感。用脚布擦完脚,爸请来修脚工为我修脚上的鸡眼。有人说话,有人用浴巾盖着肚子迷糊一阵子。没有一个人慌张做下一件事。时间的手游离空间之外。
城市的街上,平静的情绪,没有欲望。北风吹打人脸,脚吊在自行车上。爸去商店买东西,插牢自行车,把我放在车上,我一动不动等着。爸回来,两个红领巾孩子告诉他这样很危险,爸答应着,夸奖他们,他们满意的走了。爸直夸城里的孩子懂事。我是乡下的孩子,我是哑巴,不会说话。我还见过两个城里的亲威,交流不爱吃鸡蛋黄的爱好,我没有交流,因为我爱吃,我只能沉默。所以他们都觉得我不机灵。
经过几个大村子,拐七个弯,路是村街、田间,直且宽,铺着沙子,车沙沙辗过路面。即使邻村,他们的房子、街、商店,我也太熟悉了。我亲切而好奇的重新阅读它们,只有人向我投过陌生的眼神,我感到迷惑。
那是油灯的世界。我家用罩子灯,灯花呈半圆形,满屋散发温暖的橙光,晚上是不看书的,但看着灯光,比读书还有趣。有人家用小油灯,不用灯罩子,灯芯燃出的火苗扁长,只有灯周围的光亮较强。不管是那种灯,都冒烟和散发淡淡的煤油味。竖而密的窗棂,用白纸糊上,北面是墙,南面是窗,日光可以透过白纸淡青色进来。树影落在纸上南风扫过窗纸,一翕一张。灯亮了,从窗外看是一只睁开的眼睛。后来安上电灯。灯光不安分的溢出屋外。高音喇叭常常响起,黑白电视机,一休和尚,上海滩钻进村子。
古子送走他们,已经要下班了。他收拾起新买的《失乐园》。靠在床上阅读。窗帘将夜色和他人的目光挡在外面,他的心沉溺在无边的天籁里面,与文字舒缓的呼吸。
那时候的夏夜,女人和孩子在街上组成一团团,仰脸看星星,星星打破沉闷的天空,永远都是那样。我识得勺星、北极星、银河、牛郎织女星,它们和其他星星保持着恒久不变的距离。
二丫和她妈路过这儿,她妈停下来说话。二丫真是个漂亮的小女孩,两只眼睛亮晶晶,看人笑咪咪,她笑起来,更不敢看她了。但我常常想她。我家有二丫和她妈在油菜花间的照片,她和她妈笑得那样甜,象天空突然放晴一样。我根本不理她,她也不在意。爸在院子里听收音机,喝茶,坐在水泥桌边,我看不清他的脸,很快又跑出院子去了。
我妈和外面的老太太,在谈我在老家的黑奶奶。树叶沙沙作响,我先上床睡了,屋里的黑暗象棉花一样托住我的梦,一会儿进入梦乡。
乌云从北面翻滚上来,黑色的斗蓬缓缓地遮盖过来,风先是轻轻的顺着村街刮过来。大人们面带急迫,走在大街上。五队的“大洋马”(高个子男人)大步迎风走在街上,嘴里嚷嚷着。我站在门口享受着暴风骤雨来临前的一切,惊奇地倾听着人们的声音。风一阵急似一阵刮过来,风雨已夹杂细小的水珠,肌肤感到寒气。一阵子雨珠斜斜刺刺射下来,击起地面一层黄尘,瞬间黄尘消散,淡青色的雨线布满地面的空间,风游走在一片淡青之间,若拨动一道琴弦。时光在流逝。
村北是一条沙河,水漫过黄褐色的沙地,清清地流淌,水深处仅没着膝盖。河床很宽阔,水流在沙质河床上分做两股,北面一股,南面一股,光着身子在水里,沙地上玩。太阳将裸露的沙地晒成白色,水面闪着灼热的亮光。拇指盖大小的一群小白鱼被困在巴掌大的水洼,这个发现是我和安堂的奇迹。但可愁是没法活着带回家。总不能将这样美丽的生灵用细草穿回家吧。只有欣赏、再欣赏,希望水洼不要枯干,鱼儿还活着。
顺着河堤,我们走进西边的大果园,好象走进一片没有阳光的阴间。一根根躯干组成的阴间,密得不透风的叶子,平整的地面,一棵棵之间,树的领地,尽顾向上,把大块大块圆形的场面留给人间。这是核桃林,那青色的果竟是核桃。这是李子林,李子不是酸的么?安堂的亲威给他两个李子,比桃长,紫色,第一次吃李子。这两个村子的果林都在河堤两边,果园里不见人,但有狗叫,那是用荆棘密密的`做成的篱笆。
我们小心地绕过那些篱笆。那里面是苹果园,绿色的苹果挂满一树,一眼房、望不到尽头。多么奇怪的树呀。那些酸的甜的脆的果实。人和狗在园子中间。我和安堂商量晚上来堤上偷白腊杆,做一条棍子,谈得很郑重,就是忘了约定时间。
只有一次晚上,我和一群孩子来河堤的树林摸知了,但没有安堂。我们拿着手电筒。天黑漆漆的,星星被云捂住了。树林里满是灌木,只有人踩出来的小径,我非常怕蛇,不敢往灌木丛中去。紧跟着大队人马走动,只捉住几只爬树的金蝉。他们都会爬树,借着手电筒的光,爬到树上,凡是见到的无一不落入囊中。这块无发展前途的土地里面,是一块花生地。我记得去年在这里脔过花生,孩子们也有这样多,他们仍然脔的比我多。不记得多晚才回家。把捉的七八只知了扔进咸缸。挨爹妈的一阵取笑,清洗一番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孩提时代总与无数深切的梦分不开,黑夜象一只巨大的水车,将我不断地淘洗,或将我暗暗地轻抚,或将我注入无声无息的深处。路边的几只白鹅,伸着细长脖子,红得如火的头,咛咛地追上来,我的心比那错杂的咛咛声还要慌乱。村南路边的深井,我不敢向里面伸头。黑色的水面,掠过光和影。拎上来的水桶也是一只井。这里面有水,地瓜窑子没水。黄狗趴在地上,黑狗象一条瘦狗,没有人家养猫,芦花鸡挺着瘦瘦的屁股走过去,公鸡窜到墙上,看到一只黄鼠狼,红花蛇顺着土墙爬过去,臭大姐张着红得如血的翅膀,金克螂,水牛,旁若无人的蚂蚁,屎克螂,钻进柴火垛的野兔,单枪匹马的马蜂,挂在树梢随和风晃动的马蜂窝,深水中的蝌蚪,泥汁中的泥鳅,露出胳膊的白藕,长手长脚的水扁担,蜻蜓高,老鸹叨,蜻蜓矮,没人逮,白蝴蝶,黄蝴蝶,黑蝴蝶,麻雀、燕子,筒状的燕巢,灰喜鹊,一堆枯枝的窝,杨树毛毛虫、蚂蚱,一窝粉红色的小刺猬,螳螂、蚕宝宝,蚊子、苍蝇、蝙蝠,一只一只飞在路上与人争路,布谷鸟,鹁鸽、鸽子,人字形的雁阵。清淡而富有生机的乡村早晨、正午、午后、黄昏、静夜。秋气渐渐侵扰的夜,风萧飒,象一把刻刀。
记忆是沉重的,心灵本质是轻灵的。
爸带给古子四本历史读物,《春秋故事》、《战国故事》、《东汉故事》、《西汉故事》。从那个夏天开始读,读完了。渐渐古子长大了。到城里上初中。
秋田蹲在场上,他叫住古子。“喂,大学生。”古子反驳自己是初中生,不是大学生。“你是大学生,应该认的字比我多,我问你一个字认得吧?”他低头用手指在地上写出“卉”字。古子被难住了,坦白不认识这个字。“还大学生呢,连花卉的‘卉’字都不认识。”秋田掏出袋里的花卉牌香烟,给古子看。
古子脸红了,该怎样向秋田解释呢。他生活的无忧无虑,他只顾向前生活,几乎任何知识都不放在心上,一两字不认识,他确实不当一回事。
长河喝罢酒。从长安家出来,路上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长河眨巴两下眼睛,黑暗中闪出几串火花。长河张口唱起打金枝片断,公主在面前,粉红色的装扮,云鬓,柔软的小腰,细嫩的小嗓,在长河的脑海冒着波。长河穿着戏服,强得强得,走官步,唱梆子腔粗重而陡峭。长河一走一抖,象根木头向前走,不时在白的下巴前扫(摸胡须),村里人知道长河喝醉了,又犯戏瘾了。前面一面亮光,亭台楼阁,香闺绣楼,后花园小姐丫环。强得强得强得,扑通长河掉进池塘,水只没膝,众人大笑,他老婆看见他大骂老流氓,他一头栽进堂屋睡着了。
长河高大,红脸,被县剧团相中过,受人敬畏。村子里各收各的庄稼。来了一个高个子老头和妇女,教人学戏。十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辍学学戏。长河的儿子夫义也在里边。他们拾掇出一个院子。男孩女孩跟着师傅的“强得强得”声音走,转圈子是武步,女孩走碎步,男孩走官步。师傅狠狠的,不会笑,有时还要打人。长河夸赞学戏就得这样。比起他们,古子可算做无所事事。
二丫跟她妈在小学学习简谱,跟着风琴伊呀地唱,古子老远地躲着,不敢进去,他听出二丫象只小鸟要飞走了。没多久,二丫被县剧团招去了,成了城里人。这事儿村里人都不奇怪,因为二丫太漂亮了。过年,村里唱大戏,那些长河带的小伙子姑娘们有板有眼的唱了三出戏。古子不懂戏,竟记不起那时的情景。只记得邻村人等着,村里人来人往。大家投入的做每一件事,他们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在大人的指导下用浑厚的嗓音唱出沧桑的味道,穿着宽袍大袖,纱帽,嘴前挂着虬髯,唱着官场、伦理、爱情、悲欢离合。古子倘佯其间,象个隐身人,在别人眼里不存在,在自己感觉里也不存在,但从不会失落什么,因为有这种感受,本身就是幸运。
大戏演过就再也没有演过,戏班子解散了。
小云比连子大五岁,他们一起学过戏。小云喜欢连子无论走路、坐着,腰总是直直板板,象个男人。连子开拖拉机,给村里窑场运砖。小风个子不高,悄悄离开人群。无风的夜晚,世界象只散发甜味的烂苹果,小云醉醺醺的埋在连子的怀里。黑色的蜜汁流过意识,乐器一般的身体。夜晚无风,世界象散发甜味的烂苹果。连子比小云小五岁,小云才19岁。连子开着拖拉机,挺着直直的腰板,后面拉着小云,黄昏从窑厂回来,从古子面前路过。他已是一岁孩子的父亲。古子才刚刚识得女人的吸引力。
安雷他们将邻村的小芹带去看他家村北的新屋,他们将她扣住,手忙脚乱的把她,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他们共三个人,他们都跟她试了那事。他们又招来几个伙伴,也与她试了那事。几天后,他们将她卖到河北边的一户人家。他们全被判了刑,最长的15年。连子也差一点牵连进去。古子诧异地注视着小村的变化。人们变得惴惴不安,但越来越有钱,房子换成硬砖,起了楼房,有人私养小老婆,有人进了城。
古子读弥尔顿的《失乐园》。西方从16世纪开始文艺复兴,****重新被认识。赤裸的亚当、赤身的夏娃,伊甸园,美丽的精神,美妙的感性世界。古子记得安堂看到他桌面上这本书的眼神,几乎是麻木的,但提起村子里的其他人,眼睛里燃烧着热情。古子有同样的热情,但除此之外,他还拥有更多的希望,还对幻想中事物,比如:书、电影、音乐、艺术、智慧、科学都燃烧着热情。他似乎始终是****的,他注意自己的结构和质地。而他人几乎毫无知觉。古子已经长大了,夏天的上午,大家在河里游泳,古子感到有点冷,从水里走到岸上。太阳把身上的水珠烘干,风柔柔的吹佛那一团黑色蓬松的,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迎面走过来,古子有些不知所措,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瞟古子的身体,她过去了,风依旧轻轻拂过肌肤。古子记住了那天真的凝视的目光。
冬季的雪被风扫落下来,干燥的打在土墙上,路面上,风吹过路面,雪粒在地面滚动。天是苍白的,地面是苍白的,只有先期到来的零零落落的雪花,是纸一样的白。无人会躲这不期然而到的雪。行在路上的人,在屋外的活动的人,凡空间里的人,似乎都有一个空间让雪飘飘落下。村子里的事事物物,渐渐覆上一层白皮,落下的雪无声又有声。古子听着柴可夫斯基的“第一交响曲”,屋里冷得人不想说话。只有脑际中的那一点热力,雅致地支撑着美妙的存在。古子他要走到另一边去。顶着风向北走,风是一种透明的冷,象冰雪已重重把一切裹了起来,风给予了棱角。天地之间,只有他在走,只有他的心,柴可夫斯基的旋律,他过了高高的河堤,走近了河,白日旷野,无人的旷野,无边的容纳他,如同他无边地容纳这个世界。
雪覆盖住一切,包括乡村。
古子遇到曾在村里插队的知青,他问起了村里好多人,古子记得,他们聊起来。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从小就生活在那里,但对于自己的村子,他永远也无法摸到它的脉搏。它是一个无生命的存在,同时又是一个有生命的存在。他的生命实在、厚重、坦坦荡荡抚育他的生命,它的生命混沌、单薄、贫乏,折磨他的生命。他爱它,怀着最宝贵的品质,但他又必得冷漠。冷漠对待那生活的折磨,铭记那冷冷暖暖的印象,高高低低的话语,清清浊浊的岁月,铭记自己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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