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姑苏老铺子散文
窄街陋巷,布衣油伞,照片早已泛黄,黏连在老木桌的玻璃台面里。吴侬软语和那些隐入巷子尽头,或清脆的“叮叮当当”,或慢条斯理的“沙沙”声,却依然可以在记忆最深处被打捞起来。那些打铜铺、扇庄、绣坊依旧是老底子的样式,靠着祖先传下来的手艺,做些精雅喜人的物件。泛着幽冷色调的紫铜香薰或许可以置于案头,焚以沉香,可以清心悦神;镶嵌银丝的乌木泥金扇,玉指轻摇,怀袖清风;百姓人家亦少不得刺绣屏风,或大或小,或精或简,影影绰绰里,江南的味道就浓了。
他乡故乡,姑苏老巷子里的故事
家门口的香椿树越来越高了,记事的时候,或许它还只是稍稍越过老墙门的飞檐。谷雨过后的香椿头可是好东西呢,炒鸡蛋,拌豆腐,炒肉丝,或者就是放进小坛子里腌起来,早上过一碗泡饭,喷香!家的记忆被牢牢锁定在那些微枝末节上,尤其是姑苏这种被岁月和历史打磨得宝光内敛的古城。
典故和演义自然多如牛毛,但更能让人亲近而熨帖心绪的,却是那些老巷子里松动的青石板;雨后散落一地的海棠;老街里叮叮当当的打铜铺;永远排着长队的老虎灶;洋铁皮桶炉子里烤出来的“蟹壳黄”;弄堂口那个热气腾腾的糖粥挑子,还有伢儿们的童谣“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吃侬个肉,还侬个壳……”
姑苏的老巷子里总是有讲不完的故事,桃花坞,自然是那个“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的唐伯虎占尽了几百年风头。到现在,著名的桃花坞年画依旧将历史的色彩还原得鲜亮、艳丽,大俗大雅间还真有些放浪形骸的意趣。
太监弄,陆文夫笔下的头汤面确实值得起个大早,朱鸿兴里却早已人头攒动了,而陆稿荐的酱汁肉也照样不容易买到,这里是吃货们的伊甸园,姑苏有俚语“吃煞太监弄”,说的就是这档子事儿。皮市街再也买不到皮子了,虽然这宗古老的交易早在宋代就在姑苏城里做得风生水起,却丝毫不妨碍现在成为花鸟鱼虫,竹木牙角,各种苏州精致小玩意儿的集散地。老街老巷子,总是在儿时的记忆里,会老去,但从不会被忘记。
炉火纯青,铜匠铺子里的风雅玩意儿
离苏州火车站不远,水巷子和石桥渐渐多起来了,白墙黑瓦的小院落也多了,有些老苏州的味道了。三十七岁的郑育树的铜香薰铺子在七扭八拐的巷子里,这个十六岁开始做白铁匠的中年人目前靠做手工香薰炉为生,每日里,烟云入怀,暗香盈袖。从白铁水桶、水吊子、直至“沉香断续玉炉寒”,世俗与风雅或也仅在一念之间。
六百年前的苏州是“红尘中一二等的富贵风流之地”,诸般风雅韵事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江南蔓延开来,以“点茶、焚香、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为主流的士大夫修养流行在老苏州城的每一个园子里。而香薰更是坐而论道、燕闲清赏不可或缺的雅物,夜雨篷窗,摩挲把玩,金玉青烟里,或有助遐思。
眼下,郑育树的思绪都在裁剪好了的紫铜皮上,火焰均匀地将材料加热到适合锻打的温度,能借助的工具也是简陋的,一把加长的铁圆规,几把小榔头,铸铁的模具,若干锉刀几乎就是全部的家当了。趁着铜皮的炽热,小榔头叮叮咚咚地敲起来了,圆形的铜片规规矩矩地在模具里敲打成型。他制作的.香薰是传统的,费时费力的铜板焊接法,看似简洁的铜香薰要经过开料、退火、敲接成型、焊接、整形、打磨、后期整形、上色等多道工序。一张紫铜皮,在他的手里变幻着不同样式和纹理,炉出其手,古韵盎然,形色俱佳。 “回纹四足大卧香薰”的凝重沉稳,“雪香云尉寿字篆香炉”的雅致隽永,“五福捧寿三足熏炉”的古朴大气,比古时名匠之手,亦不逊色。
工艺较为复杂的双层朝冠耳熏炉由五十七个铜件焊接组合而成,“一个简单的熏炉盖子,也需要至少五个部件配起来,最简单的‘口筋’都不能马虎,否则这个香薰就走样了。”尽管在拍摄中穿插的采访,也丝毫没影响到他的专注,手里的小锉刀正仔细地磨去香薰盖子上的毛刺,镂空雕的圆盖饰着曼妙的缠枝纹,铜色如蒸栗,温润中令人遥想暗香浮动,人影黄昏。
清风入怀,姑苏雅扇
一堆斑驳纹理的竹子就散乱地落在工作台上,午后的光线让这些料子看起来颇有些超现实主义绘画的意味,但这些物件却明明是制作苏州传统手工扇子的好东西。四十八岁的王健在自己的扇庄里,悠然地摩挲着一对湘妃竹料子。这些价格不菲的竹片,将成为苏式折扇中最重要的两片“大骨”,婉韵温芳的苏式手工制扇将被小心翼翼地收在缂丝扇袋里,成为人们的怀袖雅物,空调看来并不能成为手工制扇工艺的障碍,对于选料和做工都无懈可击的苏式扇子来说,消暑自然已不是本身的意义,“传统”、“文气”、“精雅”的手工制扇更多的是人们手中把玩、赏鉴的玩物和收藏艺术品。
苏州人玩扇子、做扇子、也懂扇子。精美雅致的苏扇做起来却是繁缛复杂,“最简单的,比如做扇骨的竹子,要先在水缸里泡过的,冬天冷得来,水都结了冰,就要把冰砸开,去缸里把竹子捞出来的。很多学徒都吃勿得苦咯。”王健有些感慨。事实上,看似简单的折扇,却一直是以传统的言传身教的方式传承下来,工艺和技法都遵循着老底子的模式,没有教科书,只有些口头的诀窍和要领。
在苏州扇厂做了九年的扇骨,王健又去苏州的桃花坞扇庄学了十年的扇面制作。“做扇面相对就舒服些了,我们苏州老话讲,做扇骨和做扇面比,好比拉黄包车的和坐黄包车的,呵呵!”他笑言道。即便如此,一张最简单的宣纸扇面也还是需要“矾台”、“裱台”、“折面”三个工种配合才能完成。光是做一个“矾台”,从学徒到满师能自己上手做,都需要三年。这个工序说来也不复杂,就是把生宣纸按照扇面制作的要求,按一定配方和手法制成熟宣,再加上骨胶和明矾。这些工序在手工制扇行业中被称为“头矾”、“套矾”。看看是简单的手工活儿。但这里面的手势轻重、配方都很讲究,做得不好,扇面就容易发脆,烂掉。苏扇制作工艺至今依然延续着古制,秉承全手工制作的基本要求。做扇子甚至还讲究时令。“春、秋两季做扇子最好,特别是泥金扇子,夏天,我们基本就休息了,温度高了,很多扇面的工序都做不好。有时候都要赶着把明年的用量做出来。做一把好扇子,其实要以‘年’来计算的,这个也算是苏州扇子的考究吧。” 王健把玩着一件仿明早期的传统乌木泥金扇介绍说。
甚至连打磨扇骨这样的细节,他也是完全按照古法来做。用的是什么?树叶!要是用机器打磨扇骨,整个过程只需要5分钟,而用树叶打磨却花去了整整三天的时间。“用树叶打磨扇骨,这样光泽保存的时间长啊。”他说。
跟所有的传统手工艺一样,王健的制扇技艺同样面临了传承的尴尬,他没有正式的徒弟,请来的工人只能做些基础的活计。“要耐得住寂寞。我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浸在里面十几年,才算刚刚懂点做扇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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