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岔上的风景优美散文
故乡在子洲大理河的南岸边,距离公木先生笔下的《十里盐湾》的西头不足三公里。村子像陕北许多地方的村庄一样,座落在一个山沟里。沟口,即是村口。但村人们却从不叫村口为村口,而是很习惯地以那村子的自然特征,带了一个?“上”?字,冠名——“沟岔上?”。
沟岔上是村人日常进出村子的必经之路,也是村里最繁华、最热闹、最聚人气的地方。一座宛如石窑洞般的独眼大桥横架在沟岔上,凭给村人带来了诸多的方便和乐活。桥西,既有依偎在半山脚上的青龙庙,又有两处销售百货和粮油米面的门市部;桥东,则有面南向阳,一线儿挨在一起的佛祖、老君、财神庙。那庙前便是一块宽阔的空地,像城市的广场一样,时常会有闲人和孩子们在此玩耍、闲逛。早年间,村里要是耍(放)个电影或者唱个戏什么的,都会安排在庙前那宛如广场一般的空地上。而每逢此,那些碎脑娃娃们就会异常兴奋地吵吵闹闹,一群群的,早早就聚集在这里,或脸红脖子粗地竞相猜测要耍什么什么电影,或咒爹骂娘地发狠争抢那观看的最佳位置。那红火,那热闹,那情景,真是别有一番感人的滋味。
或许,这也正是众神诸仙极想看到的一种人间景致。
然而,可叹那场戴着“文化”桂冠的“大革命”如秋风扫落叶般的席卷了整个华夏。于是在那天地昏昏,群魔乱舞的浩劫中,上至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下至山神土地、阎罗小鬼,一个个皆不明不白地粉身碎骨且不说,自然都统统丢了工作砸了饭碗下了岗。镇守故乡的神神们虽然隐身于大山深沟,但亦难逃脱此灭顶之灾。及至农业学大寨时,桥东那没有了泥胎神像,早就断了香火的空庙,先后便被大队办成了养猪场和豆腐坊。而改革开放之后,又落入了个人之手,被开办成了杂货店。如此,无论是那法力无边的佛祖也罢,还是那道深似海的老君也罢,至今仍都落得四处流浪,有家难回;无法公干,不得归位。真是悲哉,哀哉也!
可是面对神神老家的如此遭遇,村人们却好像并不觉得这样还能有何不妥。而谁也又一直未曾对此提出过什么异议。所以,大家反倒好像在一种心安理得、无所顾忌般的从容中,整日全都乐呵呵的,似在庆幸自己因此而获得了一种唯我独尊的洒脱自由,从此再也没有了什么信仰的羁绊,再也不受什么神灵的束缚。
再说那桥下,便是一条日夜汩汩流淌的小河。小河宽阔平坦,卵石累累,两岸绿树成荫,曲里拐弯的煞是迷人。那河水全由甘甜爽口的`山泉汇集而成,清澈见底,波光粼粼。一种寸长的小鱼儿张着小嘴巴,常年就在这水里面你追我赶,欢乐游动。尤其是在那夏季,夜间,河槽里流水潺潺,蛙声一片,仿佛有许多的精灵在倾情歌吟,遥相呼应,凭给那幽幽灯火中朦胧的村庄,增添了一种神秘的感觉;白天,则这里哪里的,但见一群群孩子和婆姨女子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或快乐戏水,或洒脱洗衣;而旁边则皆有几只这样那样的小狗狗在凑热闹,添红火,不是尽情地撒着欢儿互相追逐吠叫,撕咬嬉闹,就是扭在一起滚作一团,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大秀恩爱,活脱脱构成了一幅极是恬淡而优美的乡村快乐生活图,
多少年来,村人一直以村里能有这股甜美之水而感到由衷的自豪,因为它既哺育了一代代村人的健康成长,又金贵如油似的是村口前那近千亩川水地的灌溉之源。据说,几年前县上曾打算将这河水引入县城,供县城里的市民和机关单位的干部职工们饮用呐。还说当时县委书记和县长曾亲自带着一大群头头脑脑们来到村里,逆流而上,徒步考察,直至那小河源头呐。但不知何因,随后终未见付诸实施。前不久,又听村人在沟岔上风传,说县长办公会上已决定,要来村里打一蓄水大坝,以彻底解决县城市民的饮水困难呢。究竟如何,一时却又不得而知。
平常,村人们有事没事的,都总想到这沟岔上来串串、逛逛、散散心。特别是年轻人们,好多时候,不是三五成群地坐在那桥头上,兴冲冲天南地北,张长李短地闲聊扯淡,就是搭伙结伴,潇洒从容地聚集在那桥西的门市前和桥东的神庙前,或搓麻将、打牌、掀棋、押明宝,或猜拳饮酒,歌吟行令,尽情玩乐。期间,偶有那酒精上头的二圪梁灰小子,提着酒瓶子,左扭右歪着身子飘忽到旁边扣宝的赌场上,一惊一乍中,甩手就拿出几张百元大钞来,硬要耍大牌、显能耐。于是,无可避免地就会生出一些火药味十足的骚动来。见此情形,呆在一旁的长者们,就会不由得摇头叹息,感慨尔格这社会真是太好过头了。更有那直性子的,便会直言不讳道,咳——这茬年轻人,就这样下去非瞎了不可!
其实,厌恶这茬年轻人的长者们,其思想境界也并不都见得就是那么红彤彤的闪亮发光。他们仅仅只是一些极普通、极平凡的小老百姓。他们大多也不甘寂寞,常常也喜欢和人搓搓麻将打打牌什么的,以寻找些许的快乐刺激。但他们并不贪图输赢。他们只想和自己觉得对路的人手在一起聚聚、乐乐,或者块儿八毛的玩玩,以开心打发那无聊的时日。所以,每天吃过午饭后,就见那阳阳背背,住在这个峁上,或者哪个渠里的老婆老汉们,一个个不是拿着一块小坐毯,就是带着一个小凳子,皆从那一条条小路上,蹒跚着步履,满怀激情地摇摆到沟岔上。于是,在那阳光的暖照下,爱耍的,就吆喝着去寻找自己觉得对路的人手;不爱耍的,就心平气和地坐一起随便叙话,或谈农事,或拉家常,或共同回味他们那相近而不相同的平凡人生。其中,自然有悲有喜,有感有叹。
而最令老人们动心变容的,莫过于那儿女的孝顺问题了。如若谈到村里或者村外谁谁谁的儿女怎样怎样的欺负老人,虐待老人,遗弃老人,他们就都气得咬牙切齿,脸色发紫。有那性情爆烈者,甚至还会气得粗言暴语地叫骂好一阵子。而要是谈到谁谁谁家的儿女如何如何的孝顺,如何如何的体贴老人,善待老人,伺候老人,当老人老瞌下抬埋的时候还办了十分扛硬的后事时,在那一声声的赞叹中,便可见得一双双老眼里,流露出了许许多多的复杂的神情来。有的在那短暂的羡慕之后,顷刻间就会陷入一种绝望似的悲哀。于是,接着就见其在那无法掩饰的恓惶中,木然对着川道上新建起的高速公路和铁路,暗自吞咽着那无奈儿女,害怕得罪儿女,却怎也又说不出口来的揪心的酸楚与痛苦……
正月初九,沟岔上便会张灯结彩,人喊马叫地异常的红火。因为,这一天不但年味正足,而更主要的是,晚上村人们还要在那大桥前的田地上“转灯”呐。所以,早晨太阳刚一露头,就见好多男人不是扛着铁锨镢头,就是拿着椽棒、铁丝和虎钳什么的工具物件,自觉赶到沟岔上,有说有笑的在那田地上往起围那九曲十八弯的灯场,和搭建灯场的彩门。而那闹秧歌的和耍狮子、跑旱船的,也早早的就赶到那庙跟前的校园里,抢时间进行轮番演练。到的晚上,自不必说,整个沟岔上便沸腾起来,但见灯火辉煌,祥光璀璨,锣鼓喧天,炮声呼啸,人头攒动,欢歌飞扬,又是满天流彩的烟火礼花,又是龙飞凤舞的大秧歌在那狮子与旱船的助威之下,领着如水似潮的人群,在那九曲十八弯的“灯阵”里威风闯关。真正是:天上人间齐欢腾,盛世空前万家乐。好不快哉、悠哉也!
六月六前后三四天,村里庙会唱大戏。庙在沟岔上,戏台也就搭在沟岔上。所以,一时间沟岔上就人山人海,花红柳绿的,昼夜热闹的不得了。期间,村人几乎家家都有客人来,因此,大家既要忙着看大戏,又要忙着招呼客人,难免会有些劳累,但瞧那一张张笑脸,却分明都是那坦然自在的真情快慰。再看戏场内外,有专心致意品味戏文,尽情享受艺术人生的;有支炉子打饼子、炸麻花、压饸酪,临时摆摊设点做个小本买卖的;有聚集一起扣明宝、掷骰子、搓麻将,总想在刺激的亢奋中碰碰运气痛痛快快地狠赢一笔小钱的;还有那卿卿我我,耳鬓厮磨,趁机谈情说爱罗曼提克一把的。真是饮食男女,难逃七情六欲啊……
一年间,村里自然要有人口增减,自然要有婚丧嫁娶,但无论是红事还是白事,都离不开这沟岔上,都要经过这沟岔上。仿佛,这沟岔上无意间便成了检验村人、体现村人人生价值的一个平台,一个关口。
要是抬埋老人的白事,事主家的一干孝子人等,便要披麻戴孝,磕头礼拜地悉数跪倒在沟岔上,在鼓乐手们的响吹细打和爆竹礼炮的冲天轰鸣声中,规规矩矩地进行那接娘家,迎幡子、迎猪羊、迎纸火花圈等礼仪事项。常言道,扬名声,显父母。通过这一系列的礼仪活动,无疑表明那做儿女的是想借助和利用沟岔上这个平台与关口,在极力向世人昭示和炫耀老人的功德与自己的孝行。但殊不知与此同时,这实际上也是那做儿女的和死者的人生,不得不在老老实实地接受世人的一次自然考量和终极评估。
要是迎娶媳妇的红事,沟岔上便会闹腾、乐活很长时间。事主家还得专门打发人提着烧酒,带着香烟,到沟岔上去临时犒劳、款待那鼓乐手们呐。而事主家其所以都乐于如此,自然是为了给儿子的婚事,在这关口一般的沟岔上图个喜庆,讨个吉利;也是为了给自己和家门,显个能耐,长个脸面。那鼓乐手们当然都深知这其中奥秘。因此,无论水平高低,技艺歪好,只要一到这沟岔上,只要一接受了事主家额外的犒赏,那吹手们便都会将那唢呐脑子朝天扬得老高高的,腮帮子鼓得仿佛就要爆了似的,脸红脖子粗地使出那浑身解数,看家本领来,拼命将那一支支欢乐的曲子,吹奏的生动明快,激越亮丽。
而这时,那新娘子却正在桥头上经受着一大群年轻人的前后围堵,无情戏耍。有疯狂地在人家身上、脚下乱扔鞭炮的;有使劲扯住人家鲜亮的新装,给人家涂上一头一脸的唇膏或者墨汁什么的;而更有那刁蛮狂野的无耻之徒,见人家新娘子脸蛋儿俊俏,有几分姿色,就心生邪念,乱中求欢,乘那新娘子无力顾及,伸手就在人家那浑圆而肥嫩的屁股蛋子上,狠劲捏上两把。然后,便浪笑着挤出人群,独自跑在桥头一边的空地上,蹲下,翻着白眼,喘着粗气,尽情回味刚才那一瞬的美妙……
沟岔上,是故乡的一道风景,是村人体现自身价值的一个关口,也是村人饰演自己一生的一个人生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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