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冬天优美散文
我恨冬天,也喜欢冬天。
恨冬天草木凋零,喜欢冬天洁白的童话;恨冬天寒风凛冽,喜欢冬天梦幻的窗花;恨冬天穷人难过,喜欢冬天喧闹的大年;恨冬天咸菜下饭,喜欢冬天火炉烤熟的山楂;恨冬天残酷无情,喜欢冬天硬汉冰雪的胡茬;恨冬天瑟缩委顿,喜欢冬天顽劣的戏耍。
这是我童年冬天的全部记忆。
总觉得现在的冬天没有味道,宝马轻裘的不打哆嗦,如果住进新楼,窗户也是中空玻璃没有了窗花,最可恨的是盼年那份幸福激动也被岁月销蚀磨没了。城市中可见的裸露土地哪还见过冻出的裂璺,即使大雪飘飞也是不见了莽苍的气度。
小时候,沈阳的冬天味道十足。那时候,没有高楼大厦,冬天来了,呼啸的西北风一马平川,直叫人伛偻前行。下起雪来,漫天飞舞,天地一色。关于冬天的民谚也是体恤下层百姓的,根本不是书本上所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而是“一九二九穷人伸手,三九四九棒打不走……”。那时候人活得难啊,到了冬天,日子过不上来四处告借的多了去了,三九严寒,冻饿而死的事不是什么新闻,听谁说“路倒儿”,大人们唏嘘一叹也就罢了。
我家在沈阳北郊一座万人兵工厂,住的是日本侵华时期盖的'劳工房。冬天烧煤火炕,屋子里除了炕是暖的,到处是凉气,说话出气常是嘴里喷出一团白雾。最难的是早上,母亲天不亮就要先起床把头天晚上用湿煤面封住的炉火捅旺,然后把我们7个孩子的棉袄棉裤放进火炕的被窝暖着,免得我们空心穿棉衣凉着。我们小时候哪有衬衣,就是直接光身子把棉袄棉裤一套。吃饭的时候,饭碗从碗橱里拿出来也是冻着的,我们孩子常拿带冰茬的碗在饭桌上滑来滑去的玩耍,哪管大人的艰辛,童年的欢笑苦中一样。
最喜严寒结满窗花,那是如梦如幻的仙境。窗花里,孩子看到的是原始森林,看到的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看到的是黛玉葬花,看到的是天狗吃月亮,看到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火柴的烧鹅。童年所能幻想到的美好全在冻结的窗花里。三个姐姐面对窗花调动起了全部的少女浪漫,给弟弟们讲自己知道的所有故事,并用手指戳化窗花形成各种好看的图案,绘出了童年精神的大餐。
结了窗花,也就放了寒假了。姐姐们的乐趣还有围着火炉,在炉盖上烤几粒山楂,只是几粒,多了是没有的。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烤几粒黄豆。当然,烤好了也多是几个弟弟先夺走了,姐姐们只能抓空吃到一粒两粒。姐姐们爱唱歌,《洪湖赤卫队》、《江姐》,都是全套唱下来。弟弟们听姐姐唱歌就不出去玩了,一来二去也都学会不少。更多的时候是我唱一首《洪湖水浪打浪》,姐姐才赏我一粒烤山楂。我上小学一年级时,老师发现我会唱不少歌,还经常在课前要我站起来唱上一首《二郎山》或者《洪湖水浪打浪》。
冬天,也是我们童年疯玩的季节。别看空心穿棉袄棉裤,照样玩得头上冒着蒸汽。堆雪人,最好是边下雪边堆,这时要趁刚下的雪还有点粘稠劲。在家堆雪人常是姐姐们带领的,到学校就是老师带领。但我对堆雪人的兴趣远不如滑冰滑子滑冰车,小时候不懂啥叫女里女气,就觉得堆雪人不赶劲,还是脚踩冰滑子那种飞起来的感觉过瘾。冰滑子,是找一块和脚一样大的木板,再找两条钢筋固定在底板,用线绳把冰滑子绑在脚上,就可以在雪地或者冰面上飞滑了。冰滑子冰车都是我们孩子们自己制作。有了冰滑子冰车,不玩到天黑是不会回家的。我那时候只是单腿滑,很羡慕有的孩子玩双滑子,两腿像穿冰鞋滑冰燕子一样。现在想起来就恨我小时候没胆,可能长大出息的程度和这有关吧,胆小不得将军做嘛。更过瘾冰车,两手握铁钎戳进冰面一撑,人坐在冰车上箭一样蹿出去。
童年的冬天在冰滑子冰车上飞呀飞,飞到了腊月,啊呀,要过年了。到了腊月,我家的月份牌就是我紧盯的圣地了,每天一定要争抢着撕去一页,撕下露出新的一天,感觉往年里走呢。那种欢愉、期盼、激动,我敢说是我这辈子再找不到的感觉。过年,童年冬天的高潮,有好嚼咕吃,有鞭炮放,有压岁钱(虽说是1毛钱)。这时候我最爱去的地方是合作社。那时我家那地方商店还不叫商店,因为公私合营,人们延续下来还是叫它合作社,大人们也省事,干脆叫合社。我去合社看三样,一年画,二鞭炮,三肉鱼。看年画,别看人日子不咋样,那画上才叫好,《姑嫂选笔》,姑嫂二人细皮嫩肉,《年年有鱼》;那大鲤鱼,胖娃娃抱个满怀。电影剧照年画也是百看不厌,《红色娘子军》、《红岩》,就当进电影院了。还有些戏剧的联画更好,四联的、八联的都有,加文字说明,基本就看了一出戏,过瘾。卖鞭炮那,看着就高兴,尤喜二踢脚,手拿着放,地上一响,升空一响,赶上有钱的买了当场放了,免费听响了。卖鱼卖肉柜台,看人家买,也是一种享受,想象着炖熟那个香劲,也是满口生津。更爱看买鱼,看店员像完成神圣仪式般,用一截马莲穿过鱼嘴,再结成环扣满脸虔诚交到顾客手上,简直就是艺术,我敢说就是再有名的画家也绝画不出来那种凝固的雕塑般美感。就陈丹青的《西藏组画》,肯定不行;罗中立的《父亲》,贴点边。
1960年的春节,是我童年记忆最深刻的春节。那年的大年初一,我家没吃上饺子。三年饥饿的年代,缺衣少食,草根、树皮、观音土,能吃的都吃了,哪有钱粮过年啊。父亲还是托人弄到点糙米磨的面(现在是好东西了),初一早上,母亲用糙米面蒸的馒头,还好,有点从雪地里捡的干白菜叶子,熬一熬下饭。那顿饭,母亲偷偷转身抹了好几次泪。穷日子没穷文化,也是这年春节,我记忆最深刻的是读了连环画《红楼梦》的《黛玉焚搞》,看到黛玉咽气李纨走出潇湘馆,忽然听到天上传来一阵仙乐,细听又没有了,只见“竹稍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凄惨”。我一个孩童竟也是每个毛孔倒竖,身临其境般凄惨地烙了印。
雪花飘啊飘,童年摇啊摇,摇到了青春,摇到了暮年。冬天,留在我记忆里的就永远是这样的诗的童话。今年冬天,四九寒潮来袭,竟说多少年一遇,比得了我童年的冬天么,那个味道,无论如何也复制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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