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散文-婶子家的玉面锣锣

　　关中的夏天，知了声嘹亮，从屋里走到院里，忍不住自言一句：nia nia ! 太阳太大了。

　　我顺着墙走，太阳已照到了大半个青砖房台，没走几步，忽然想到什么，站定，回头冲着玻璃窗说：妈，昒晌咱吃玉面吧?

　　说完我站定不出声，等，一阵，母亲在屋里说：那你去你nia nia 家借玉面锣锣去。

　　我听了，心里噔了下，说：好。

　　说完，我小跑出了头门，朝村西的婶子家跑去。没一会就到了婶子屋门前，一看头门半掩着，我用力去推黑色木门，婶子家的门厚重，推开需要些力气，随着门框的嗞啦声，门开一大半，我抬腿跨过门槛，朝院里走去。还没等我走到里屋，堂妹已伸出大半个身子，站在门前，一边朝屋里给婶子说：额皮蛋哥来了——，一面盯着我看，说：做又做(zu音)啥来咧?

　　你怎么和你哥说话呢!婶子说落她的声音传到我耳朵。

　　说着，我已经到了跟前，没理她，进了屋里，见婶子坐在炕边拉鞋底，说：nia nia，额妈说把你玉面锣锣借一哈，昒晌蒸玉面呀——

　　我知道借东西要客气，因此说得尽可能轻声一些，又怕说得不好，说完，等婶子应声。

　　婶子听了，顿了下，冷着脸边放下手里的活，边从炕沿下来，看着我说：你妈就知道让你来借锣锣……

　　没等婶子说完，我插嘴：是额想吃玉面呢，额妈就让我来借的。我依旧说得小心。

　　婶子没再说什么，朝厨房走去，堂妹跟在后面，一脸不悦，我跟在堂妹后面。我知道，堂妹不喜欢我来借东西，一来我常来借锣锣，二来她年幼，有护自家物的心思。

　　我腿跨在厨房门槛上，看着婶子从墙壁取下锣锣，拆开包在上面的透明塑料布，把两只垒在一起，递给我，嘴里说：用细法点，你妈那人，做活不细法——

　　我忙接过来，带着笑脸，应道：嗯，知道啦。

　　nia nia ，额走啦。说着我就抱着玉面锣锣小跑出院子，跨过头门门槛，身后婶子说：跑慢点，天这么热的，跑啥呢跑。

　　我听见了，头也不回，大声说：知道啦——

　　我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玉面锣锣，那是用雪花铁皮锤制的，一圈铁皮做周圈，上下卷边，下面锤上整面圆形铁皮，再上两只铁圈把手，就成了。

　　我不确定那些年玉面锣锣到底值多钱，至少在我上高中以前家里一直没有，常借用婶子家的，时间长了，想用时总不好意思去借，大人们脸面薄，所以母亲总让我去借。次数多了，我也揣摩懂了，知道借的时候婶子心里会有些不欠活，但她人好，每次都会借。

　　家族大，记忆里就自己家没有这物件，婶子不少，但人脾性不同，互相之间往来也有差异，因此也不是每家都去借的，当然，也不一定每家都能借来。

　　倘若，你去一家借，婶子一时出于私心，笑着脸说：玉面锣锣啊?上次用日踏咧，用不成了。

　　她要这么一说，你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说“你说日踏咧，锣锣在哪呢，额看一下”这样的话。

　　所以，亲人之间，妯娌之间，兄弟之间，总有走得近的，就会经常互相借物使用。当然，也不是说别的就一定不借，或非不借。只要去借的人，肯开口，多半是能借到的。

　　毕竟是亲人。

　　这是插话。

　　借来了锣锣，和母亲一说，她就从炕上下来了，问一句：你去借锣锣，你nia nia 说啥了没?

　　我一听，当没听到一样，说：么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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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就不再问了，随我一起到了厨房，我把锣锣放在案板上，她就开始忙活了。

　　在家时，我尝试做过很多厨房的事，唯一洗玉面这件事，一直没做过。

　　玉面，是扶风人对面皮的一种称呼，又不能简单和街上卖的面皮并论。

　　陕西人把面食吃出了花样，虽然面皮类都可以简单统称为“面皮”，但又分擀面皮，蒸面皮。蒸面皮又分洗出的玉面，和懒玉面。

　　一般扶风人说的玉面，都是指洗出来的。简单讲，把面粉揉成团，揉光后，放在盆里渐渐加水反复揉练，待面团里的淀粉都被水洗出，只剩下一团面筋时，取出面筋，再待水里的淀粉沉淀后，轻动作缓缓倒出淀粉沉汁上面的清水，剩下的淀粉汁水用勺子搅匀，给锣锣上擦上菜籽油，舀一勺倒进锣里两手摆动让面汁均匀，再把锣锣放到开水锅水面上，盖上锅盖三五分钟，即成。

　　这样的活，孩子们看了愁得皱眉，也就没有那心劲尝试了。我几个堂妹即使可以忙时帮家里做饭，也都没人有本事做玉面。

　　夏天里，扶风农人家特喜欢蒸玉面吃。煮好豆芽，泼好辣子，捣好蒜泥用热油一浇，上好的酸醋用热油一点，讲究的人家还有黄瓜丝，把上面这些汁料按照自家人的.口味加调料调成汁，待蒸出的玉面晾凉后，快刀切成半指宽的细条，放到老碗里，浇上汁料，挖一勺油泼辣子倒上，捏一撮豆芽和黄瓜丝，筷子三五下一搅，蹲在墙角阴凉处大口吃了起来，一脸的满足。

　　吃完后，一定会有宽裕的，母亲会挑一只没有磕碰的瓷碗，擦洗干净，切满一碗玉面，让我端给婶子家。

　　这就是礼尚往来，父母们都各自小心经营者这样的大家庭间的关系。

　　到了晚上，母亲会把锣锣洗干净，比平时更用心擦一擦，让我给婶子还回去。

　　当然，也有母亲忽视的时候，忘记还了，婶子会没几日来拿，她也不一定是要用，装作碰巧看见的样子，说一说，母亲想起来，急忙擦一擦，说几句疏忽的话，婶子也顺着说几句，就拿走了。

　　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长辈们紧紧地践行着这句话，并时常教导于我们。

　　后来，父亲终于买了一对玉面锣锣。

　　我记得是从店头镇上姑父那买的。姑父身体后来不好，但又闲不下，不知是一直有这个手艺，还是后来学的，做的锣锣用得很欠活。

　　自己家有了锣锣后，母亲就做得更频繁了，特别是在我一回到家，她就操劳着要蒸玉面给我吃。因为在她心里，玉面是好吃的吃食，而我们常年在外，吃不上，一回来就想让我们吃到。

　　为了不让母亲操劳，我时常会说不用了不用了，经常在西安吃呢。

　　母亲就会回说：你在西安吃的和咱屋里不一样。说完，她就照旧拿出厨房里的大铝盆，开始和面了……

　　确实不一样，西安多是擀面皮和米皮，即使偶尔吃到和家里一样的玉面，味道和感觉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