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旧事美文摘抄
都是很旧很旧的事了。其实在这里,也真的没有多少新鲜事,都是旧事重演罢了。
闲来无事,去找我的邻居老胡乱谝,他说起此事,便录于此。
老胡,五十有六,也不算老。前些年,解决了副科待遇后,悻悻然告老退休。一辈子都想谋个正科当当,但终究未能如愿。嗨!有些事,就是这样子。歇下后,老胡回到了北关仁和巷的老院,养三两只鸟,栽五六盆花,守八九片云,过起了无所事事的日子。
在北关,说老胡是外来者,也不对,他家本就这里。说是本地人吧,也是勉强,他常年在外工作,很少回来,与巷道里的人多是陌生,尤其那些来来往往的租房者。巷道里的人,与老胡,也是毫无印象,可有可无的角儿罢了。我跟老胡咋认识的,说来话长,就不啰嗦了。
我问,退休了,除了花花草草,还干些啥?
瞎想。老胡摸着早已秃顶二十余年的头皮,说。老想巷子里的事,年轻时候的,这人一老,就不由得自身爱想以往的事了。他把后脑勺稀稀拉拉留着的几根头发,用指头梳了梳,接着说,你说,我是不是被阎王爷惦记上了。
你身体硬朗着呢,再领个二十年政府的退休金都没问题。
你小子,哈哈,尽会说好话。
说说年轻时候的事听听,印象最深的是啥?
要听?给咱俩把茶添满,我给你慢慢讲。老胡指着老屋里屁股乱抖、口吐蒸汽的一壶水。
老胡慢慢讲开了。
很早了。早的时间都有点模糊了。快三十年了吧,也不对,差几年就三十年。
张大娃爸,你肯定不知道,都殁了五六年了。
那一年,几月,我忘了,反正是村里对面的麦子杏黄了,“算黄算割”的鸟在官泉边的树林里成天价叫,听说叫的嘴角上都滴血呢,我反正没见过。“算黄算割”的古经你肯定听过吧,我就给你不讲了。张大娃爸,以前是个教书的老先生,巷道里教出了一帮子学生,有两三个学习好的都考上北大清华了。老先生谦和,人好,也有名望,大家都尊抬。谁家有个啥事,都要请过去坐坐。红事情,去坐坐,给大人提点一下乡俗。白事情,过去坐坐,给子女安顿一下讲究。两家子吵架了,请过去,主持公道,老先生中间一调停,就啥事也没了。
有一年啊,就是刚说的,麦子杏黄的时候,巷子里的一个老汉提着一斤白糖,登了老先生的门。进门后,灯光陷进了老汉的眼窝子,眼窝子深得能捣蒜。老汉搓着手,结结巴巴说了事。老先生摆了手,意思是这事他办不了。老先生办不了的事,不多,办不了,就真是难事了。老汉扑通一下跪倒在炕地下,额头在油亮的炕沿上不停磕着,嘴里已经开始哭哭啼啼。老先生收腿下炕,扶起了老汉。
最后,老先生答应了,但事情能办成,办不成,自己也没个底。老先生答应的原因是旧社会里,有一年闹饥荒,老汉爹曾借了半升子玉米给老先生父亲,就靠那半升子玉米,拉扯活了一儿一女。老先生念着旧情。
那天凌晨。鸡儿叫了头遍,老汉背着几片干馍馍,一把葱,和老先生换着抽了一锅水烟,就上路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清水县的一个村子。从半夜,到下午四五点,两个人哼哧哼哧不知翻了多少山,过了多少河,走了多少路,才摸到。那时候,没班车,也更没啥摩托之类的,私家车就不用提了。出个门,全靠两条腿。走到半路迷路了,折回来,问了一个放羊老汉,才又摸到路的。
啥事情?我就知道你要问啥事情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心急,米没进锅,就想当熟饭吃。你先莫急,听我慢慢说。
两人一拐一拉进了村,打问清了要找的人家。姓张,在村子最上边,孤零零一个院廓。两个人摸进门。院子里,一个男人,三十出头吧,刚背回来一捆麦子,放门口的场里,进来舀了一马勺凉水,仰着脖子,咕嘟嘟灌,只见喉结一上一下,跟打鼓似的。清水那边的麦子比我们这边的要早黄七八天,所以就割得早。院子的廊檐下,张家老汉坐在地上,闷着头,歪着胳膊磨镰刀。老先生上前一步,问,你是姓张吧?张老汉抬起头,愣了一会,问,啥事?给你们带大姑娘的消息来了。老先生话刚搭在嘴皮上,张老汉呼啦一声立起来,提着滴水的镰刀片,忙问道,你说啥?张老汉的老婆隐隐听到了,系着油乎乎的围裙从厨房里冲出来,喊道,大姑娘人啦?
这里我就给你说清楚一点,要不你就听不懂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一年,三月三,社棠集上,唱大戏,给泰山爷唱,热火的很。张老汉的大姑娘去看戏,瞅上了前面刚说的老汉的儿子,然后跟上跑了。这两人,年龄都差不多,这小伙啊,人长得是英俊,没得说。可问题是,这大姑娘刚结婚半年,娃都没怀上呢,就跟上人跑了。三天不见人回来,婆家的人找上门来了,以为不给人了。来一看,事情还不是这样的,娘家的人也在找人。最后打问村里那天也看戏的人,才知道大姑娘跟上人跑了。这事情,闹大了。婆家的人,要人,死活不行。娘家的人,也没辙,人跑了,到哪去找,又不能变一个,又不能捏一个。最后,婆家的人商量了一番,发现要人是不可能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人跑到哪里去了。就要彩礼,一千六百六十六元。当时讲究六六大顺嘛。那时候的'一千六啊,可不是小数目,能值现在的六万六呢。娘家人,一听,吓个半死,哪能拿出什么钱,一点彩礼,给大姑娘她妈做了个阑尾炎的手术,又给驴搭了个土圈。以前驴一直窝在露天底下,总是着凉,死了两三头,把张老汉死伤心了,这一次,牙一咬,搭了个。剩下的一点钱,粜了点粮食,凑一块,五百块看了一头驴娃。
一分钱,逼死人啊,何况一疙瘩彩礼。当初收了彩礼,谁知道会出今天的这事。况且,彩礼也花的一分不剩了。婆家人,三天两头就上门,不依不饶,要钱,提着铁锨斧头,凶神恶煞的样子,站在院子吼叫着,要把几间土房掀翻似的。张老汉整夜整夜睡不着,一边咒骂着千刀万剐的姑娘,一边掰着指头给人家对凑钱。对凑个啥啊,把麦粜光,玉米粜光,猪卖了,鸡卖了,还是凑不够。再说,粮食能粜吗,粜了几张嘴顿顿喝凉水啊。借,跟谁借呢,亲戚邻居都知道他的难场光阴,谁敢给他借。思前想后,还是没办法啊。
不出一个礼拜,张老汉的头发就全白了,然后就一撮一撮掉。
最后,张老汉和老婆商量了一个下下策,实在无路可走了啊。他们决定把二姑娘嫁给大女婿。也只能这样了。张老汉找中间人,给那边通了气。那边也担心儿子年龄大,再找算是二婚,成个家,也难,就答应了。张老汉的二姑娘自然不同意啊。凭什么当姐的扔的屎盆子要往她头上扣,凭什么?凭什么啊?她还没有好好活人好好谈一个男人好好恋爱呢,怎么能像卖东西一样把她这样轻易处理掉呢。再说让她跟姐姐的男人结婚生子成为一家人这让四里八乡的人咋看。她想着都来气,气都能把她肚皮子胀烂。她半夜跑过两次。可吃过亏的张老汉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两次,二姑娘逃出门不到一百米,就被他捉回来了。后来,她又喝农药,乐果,喝了半瓶。爬在地上吐白沫,当妈的去厢房拿鸡食,看见了,哭天喊地的找来村里人。抬炕上,压住,掰开嘴,撬着牙,灌清水,洗肠子。水灌了一桶子,再灌肚子就撑爆了,可二姑娘死活不吐,没办法,有人上了一马勺粪,稀稠搅混,撬开嘴,灌下去。二姑娘这才呼啦啦吐了个狗儿干净。
又是跑,又是寻死觅活,看来来硬的不行,张老汉就和老婆来软的。二姑娘躺着,他们就坐在枕头边,一遍遍说着家里的难场事,说到最后,就说,这门子事要是成不了,就把我们老两口逼着上吊了,你姐夫说不定也就疯魔了,那边的人也照旧还是来折腾我们家,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你想想啊,你应了,一下子就救活了两家子人啊。当父母的,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走的这一步,还不是形式逼的啊。我们老两口,也没个儿子继后,现在身边上就你一个独苗苗,我们全指望你了。真是逼得没办法啊,逼得我们眼睛里滴血啊。说着说着,就爬在枕头上鼻涕眼泪混合着哭起来了,哭的伤心欲绝,哭的撕心裂肺,差点哭的断了气,昏死了过去。
一个月的软磨硬泡后,二姑娘应了。她觉得,这是命。是命,再挣,都没治,有时候,越挣,就绑得越紧。
二姑娘和姐夫成家了,没有彩礼,没有婚礼。两家人坐一起,吃了个饭,就算成了。两家人从仇人又成了亲家。
结婚后,两口子过得也不错,生了个儿子。丈夫对二姑娘也惜疼。
来来,给我把烟点上,讲的人嘴皮跟羊皮一样干了,歇一歇,再讲。
说到哪呢?哦,对了。老两口立到老先生跟前,四只手抓住老先生的肩膀,摇来晃去,问人在哪里。老先生拨下手,说,先不要急,慢慢说。张老汉的老婆挥舞着手,吼道,这次见了,我要把狼吃的娃撕成一点一点,剁成末末,喂狗吃了,狼吃的娃,可把我们一家人害惨了。老先生说,两位先不要胀气,有话好说。转了身,指着背后缩成一疙瘩,微微打着颤的老汉,说,这位就是那个带跑你家姑娘的小伙的他爸,今天过来,专门给你们赔不是的。张老汉和老婆偏过脸,盯住老汉,眼睛一下子喷出了火,要把老汉立马烧死才能解心头恨一样。老先生看事情不对,话锋一转,说,我们走了整整十个小时了,这大热的天,能进门喝一口凉水么?俗话说,有理不打上门客,你说呢?张老汉也是老实人,看老先生说话分寸得体,外貌端庄,可能也是重要人物。心里虽急,但还是压着,让进了门。老先生进门,自己找凳子坐下。老汉跟着,前脚刚踩进门槛,张老汉的老婆一声吼,你少踏我家门槛,你生的畜牲,还有脸进我家门,滚出去。老汉收回腿,满脸胀红,身子筛圆了。他知道,儿子做了亏心事,勾引了人家姑娘,毁了人家家庭,理亏啊,所以任凭人家咋骂,都该忍着。
张老汉的老婆冲过来,揪住老汉的肩,直接往门外掀,被张老汉拦下了。女人家,遇点事,就哭天喊地,把持不住。张老汉,毕竟是个男人,半辈子人,经见了不少,自己心里再恼火,也能把持得住。他剜了一眼女人,狠狠说道,你个女人家,一边去。
老先生剜了一锅水烟,递给张老汉。张老汉一开始不接,老先生再递,张老汉接上了。老先生忙朝门口摆摆手,说,快进来,还不给亲家把火点上。老先生这句话,妙,顺坡骑驴,既让老汉进了门,也暗示了两家人的关系,又给两个人搭边做了铺垫。张老汉的老婆在院子的半截木桩上呜呜咽咽哭了半天,钻进厢房再没有出门。
张老汉端来茶炉。放了炭,点了火,搭上蛐蛐罐,下了一撮茶叶,倒上水,煨起了罐罐茶。火跳上来,抱着积满烟垢的陶罐的底。水开了,茶翻滚。茶溢出来,溜到炭火上,呲啦一声,冒一团白气,浮起一缕薄土。张老汉只给老先生倒了一杯。老先生端茶,润了润嘴皮,说,你这个茶,味道正。哎,将就着喝的。张老汉边说边用一根竹棍捣着蛐蛐罐里的茶。老先生看张老汉心里平静下来了,便和声细语的说,都是为人父母的,你老两口的心情,我们理解,今天来,我们是下门客,你们说啥,我们都听着。张老汉还是用竹棍捣着茶,没有言语,头蒙着,夹在两个膝盖之间。既然这事情发生了,成这样子了,就顺着事情来,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你和娃他妈都不要来气,事情都过了好几年了,我也理解你们两口子这几年的难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出了这事,谁心里好受,可话说回来,你说当初怨谁,谁也不怨啊,怨父母,父母把娃娃养下拉扯大,就尽心了,出了事,也怪不上父母,怨这个老汉,老汉生儿子也不想今天摊这个事,老汉也是无辜的,怨娃娃,娃娃都年轻啊,搞不懂这人世间的事情啊,谁没有年轻过。再说,事情说到天东地西,姑娘还是你的姑娘,是亲的割不掉,是假的捏不上,是不是?老先生顿了顿,说,来来,喝一盅茶,煮薄了,还愣着干啥,给亲家把茶倒上。老先生给老汉使了个眼色,老汉赶紧起来,在方桌上捏了两个茶盅过来。
老先生倒了三杯茶。
张老汉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老哥,这几年,我是哑巴梦见妈———有苦说不出口啊。
老先生递上一杯茶,安慰道,现在就慢慢好了,今天,我跟他来,专门就是来认亲的,互相认下,以后就是两亲家,再一个给你带点信息,就是大姑娘过得好着呢,最近生了个儿子,以后啊,有时间,你就去看看外孙子。
老汉从背包里翻出了三片馍,三个人,一人一片,就着苦到心里的酽茶,一口口嚼了起来。
张老汉的女婿进屋倒水,可能是听说了事情,冷冷把老汉瞅了两眼,走了。出门时,故意一脚踢翻了门槛边的半盆磨镰水。老汉浑身打颤,像浑身泼了一盆凉水。他自知理亏,对不住人家,眼皮垂得低低的,看都没敢看一眼人家的背影。张老汉的二姑娘去场里扫土粮食回来,抱着娃,直接进厨房烧火,面也没露。
晚上,老先生和老汉赶不回去了,只能留宿,第二天回。
晚饭好了,茶面浆水片片,张老汉的老婆端了两碗,一碗给老先生的,一碗给自家丈夫的,给老汉没有。张老汉起身去了厨房,老半天,回来了,端着辣椒和盐,又折回去,端了一碟腌韭菜,客客气气让到老先生跟前,让调。一会,老婆端了一碗面进来,直愣愣戳给老汉,说了一个字,吃。老汉咽着唾沫,抖着嘴皮,颤巍巍的接过,点着头,连连说,麻烦你了,麻烦你了。
一顿饭吃完,老两口的怒气似乎消了不少。十点多,老先生、老汉、张老汉、张老汉老婆,上了炕,四个人围了一圈,坐着。窗外还是“算黄算割”的鸟,不消停的叫着。黑夜深远,挂着星斗。老先生拉过张老汉的手,说,娃娃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今天把这个亲认下,以后就互相走动走动,一回生,二回熟,等中秋家里事少了,就让大姑娘来看你们。张老汉点着头,搓着膝盖,自语道,有个音讯,也算是个好事情,娃娃的事,也不能怪娃娃,既然你们来了,说明这心意就到了,咱乡里人,就在乎一个心意。老婆捏着被角,不停地摸眼泪,哼哧哼哧说,去了让早点回来,都三四年没见过一眼了,当妈的,口里再骂,心里记着呢,经常梦里梦见啊。老先生说,你放心,等娃过了百日,能出门了,就让来转娘家。老汉剜了一锅水烟,点上,递给了老先生。老先生眯缝着眼,吸了几口,递给了张老汉。张老汉咂巴着嘴,梆梆———梆梆———吸了几口,递给了张老汉老婆。张老汉老婆用手背抹了眼泪,捉着烟杆,瘪着两腮帮,吸了两口,交给了老汉。老汉见火星小了,赶紧咂了两口,在炕沿上磕掉烟灰,又剜了一锅。点上,一次转了一圈。三圈烟吸完了,四个人,沉默了一会。
盛夏的乡村夜晚,此刻,变得寂静极的,除了虫鸣,再无声息。人都劳苦乏了,吃了一口,头往枕头一扔,就睡了。就连狗也乏了,睡着了,做着年轻时的梦。
老先生说,娃她爹,娃她娘,今天,亲家也给你带了一点彩礼,本来是八千八,家里紧张,暂时凑了七千八,等年底,攒一点,再给你,钱少,你们不要介意。老汉赶忙从屁股底下的布包里翻出一块手帕,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摞钱,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张老汉犹豫着。老先生说,接住吧,千里路上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你也看到了这亲家,是个多老实的人,你不接,就伤人的手了。张老汉搓了搓手,接了过去,忙说,够了,够了,钱是小事,只要娃娃过得好,我们老两口死了也就安心了。
老汉收了空手帕,暗暗出了一口气。他抬头望向窗外的一刻,张老汉的目光正好从对面落下来。
两对目光,搭在了一起。
月亮升起来了,油亮油亮的。山里的夏夜是凉的,麦芒上凝聚着露珠,只有稀稀落落的蟋蟀,在草丛里弹唱着。空气里,弥漫着麦香。
后半夜,张老汉和老汉一起披衣下炕,到了院子,像两个老兄弟,掺扶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两个人,拉着满是皱褶的枯手,肩披月光和麦香,说了很久很久。
给我把茶倒上,你娃娃,听得一认真,给我连茶都忘了,你看看,水都凉了,再烧一壶去。
其实,讲到这里,也就差不多完了。啥?你要听结尾,听大姑娘和后一个丈夫以后的事,哎,太多了,三十年,一时半会也讲不了,再说,一讲起,都是伤心。
好好,听你的,看你想听,我就简单说几句,不过你要把这事写到你的书里啊,你前几天不是说在写老城区里邻居们的故事吗,把我讲的也写写。那就一言为定。
后来啊,后来,中秋节,大姑娘、丈夫,抱着孩子转了一趟娘家,那几天,张老汉正好不在家,去城里给人家干活了,没见上外孙子,也挺遗憾。倒是曾经的大女婿和现在的大女婿坐一起,高高兴兴喝了一场,都醉了。
张老汉一直忙着庄农,没去看成外孙。有一年,孩子四岁,张老汉挤了点时间,刚上路,就听说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外孙在巷道里的邻居家玩耍,在玩一瓶打过针的药瓶时,把瓶子底下剩余的一点药水喝了,最后,毒死了。张老汉终究没有见上外孙的一面。后来,大姑娘和丈夫再没有怀上孩子,半路要了一个,长大后,人家不认了,走了。前年,大姑娘得了病,殁了,丈夫五十六,单位退休了,也没捞上个科长当当,回到了他父亲住过的老院里,一个人,无儿无女,过起了残生。
说完,老胡端着茶杯哭了,昏黄的泪珠,一双,一双,落进了杯子。茶是苦的,眼泪比茶,还苦。老胡的身后,是日渐败落下来的老宅,一边快塌了,用一根杠子顶着。屋顶,黑瓦青苔,风过无痕。花开着,鸟叫着,旧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老胡捋了一把鼻涕,摔在地上,扯着袖子,把眼角擦了擦,木愣愣的看着天空飞过了两只灰白的鸽子。自言自语道,要是你,能给我当干儿子就好了,我后半辈子,也就有活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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