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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扬州慢》原文及赏析
姜夔《扬州慢》原文及赏析1
扬州慢
宋·姜夔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赏析
题下有序云:“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这首震今烁古的名词,刚写出不久,就被他的叔岳肖德藻(即千岩老人)称为有“黍离之悲”;而抒发这一悲感的词作,恰恰充分地体现了他认为诗歌要“贵含蓄”和“句中有馀味,篇中有馀意”(《白石诗说》)的主张。它可以说是姜夔词论的杰出实践,也是历代词人抒发“黍离之悲”而富有馀味的罕有佳作。
南宋时期,由于外族统治者相继入侵,苟安旦夕的小朝廷一贯采取屈辱求和的政策,在此基础上,一方面是出现了辛弃疾、陆游一派标志着力主恢复中原的慷慨豪放的作品;另一方面在一些思想消极和刻意讲究词法一派的词人中,虽说不免脱离现实,但却也往往通过委婉曲折的笔调,反映了他们低回幽怨的身世和一些家国残破甚或沦亡的哀愁。“黍离之悲”不仅只是在姜夔笔下才有,后于他的词人,触及这一种低回掩抑的感情的也为数不少;然而一般说来,都没有这首词写得饶有“馀味”。比方蒋捷的《贺新郎·寓吴》是一篇描绘元兵占领京城临安后,他流寓在苏州时所经历的漂泊生涯的好词。如下片换头:“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尝村酒。”词人的真情实感是具备的,笔锋也跌宕利落,可是总难以耐人寻味。执南宋末期词坛牛耳的周密,写过一首《一尊红·登蓬莱阁有感》,是他生平的压卷之作,也是充满了剩水残山之思的。如下片有这么几句,特别显得百感苍茫:“故国山川,故园心眼,还似王粲登楼,最负他秦鬟妆镜,好江山何事此时游!”江山虽好,但游时却偏在这国事不可收拾的年头。构思不算不深辟,但比起《扬州慢》的“意中有景,景中有意”来,就不免有点空泛、浮浅了。再如土次孙的《眉戏。新月》一词也是写“黍离之悲”的。如下片的开始;“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用“难补金镜”说明国家的残破难补,用“太液池”的昔日繁华衬垫当前亡国前夕的凄凉满眼,都不能说没有精巧的构思。然而问题在于他能含蓄而不能自然,雕琢过甚,流于晦涩,已不成其为含蓄,不象姜词能把含蓄与自然两者结合,如后人所盛称的“清气盘空”之美:“野云孤飞,去留无迹。”(戈载《七家词选》)
姜菱的这首名篇之所以能运用创作实践,很好地印证他的“馀味”的主张,首先表现为善于化实为虚,即从即事写景移情于境,将早经凝聚的感情,借着当前事物的触发,使之注入物境之中,并通过景物的描写加以抒发。不仅使每一景物气韵生动,更使景物与景物的相互之间和景物的前后变化的图景,体现了词人意象的波涌起伏。正如范唏文《对床夜话》(卷二)所云:“《四虚序》云: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从首至尾,自然如行云流水,此其难也。”试看《扬州慢》上片,词人刚点明抵达扬州“稍驻初程”后,就一系列地展开了实景描绘。茫茫郊野是一片“菜麦青青”,经过“胡马”破坏后的残痕,到处是“废池乔木”,无限沉寂中悠然而起的声音是“渐黄昏,清角吹寒”。总的说来,词人解鞍之时,是完颜亮南侵(1161)后十五年,符离之败(1163)后十三年。词人解鞍之地是迭经铁蹄蹂躏、景物萧条的扬州,是一座“空城”。然而作者决不曾为写空城实景而写空城,而是为了抒发“黍离之悲”的情思。如“荠麦青青”使人联想到古代诗人反复咏叹的“彼黍离离”的诗句,并从“青青”所特有的一种凄艳色采,增加青山故国之情。“废池”极见蹂躏之深,“乔木”寄托故国之恋。当日落黄昏时,听到清角低吟,分外引起萧条的意绪。“空城”,表面看来是实物,但正因为着一“空”字,就已经成为范唏文说的“化景物为情思”了:写出了为金兵破坏后留下这一座空城所引起的愤慨;写出了对宋王朝不思恢复,竟然把这一个名城轻轻断送掉的痛心;也写出了宋王朝就凭这样的一座“空城”防边,如何不引起人们的忧心忡忡,哀深恨彻。
下片换头,调转笔锋,专写杜牧史事。杜牧这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写了“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赠别》),写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佳名”(《遣怀》),也写了“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寄扬州韩绰判官》)。总而言之,姜夔到了扬州,不能不想起前人杜牧。然而很显然,词人的主要日的不在于评论和怀念杜牧,而仍然是通过“化实为虚”的手段,点明这样一种“情思”:即使杜牧那样的风流俊赏,“豆蔻词工”,可是如果他而今重到扬州的话,也定然会惊讶河山之异了。“算”字“纵”字,一先一后的虚拟手法,表达了词人的沉痛之情。更重要的是借“杜郎”史实,逗出和反衬了“难赋”之苦。这说明故国劫后之景所引起的悲戚,实在复杂,实在深长,难以描绘;也说明自己即使具有杜牧的才华,但因为处于感时伤乱的环境,心情萧索,也很难有他那样倜傥风流的意绪了。这样,所谓“难赋深情”,就从反面衬垫,自然而然地引出了下文的“桥边红药”,借“年年”花开之景,抒发了“知为谁生”之情。由此可见,词人尽管说“难赋”,但实际也还是赋出了而且深化了深情的。
“知为谁生”的铸境艺术在诗歌中原是常见的。杜甫的“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参参的“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陆游的“驿外断桥边,寂戛开无主”,手法大体相近,都是用花开依旧,反衬出人事已非;但姜夔的词境却能翻出新意。雪后春寒,本无所谓红约花开,不同于、李、陆三作所写的确是花已开放。这里只不过是从桥边有着红芍药而展开这样的联想:纵使来日花开,怕也只是徒然增添空城的感伤而已。花愈绚烂,人愈哀愁。尽管这时花还未开,但花的命运可知,二十四桥的乱后景象可知,由空城引起的“黍离之悲”可知。整篇词作就是尽全力,勾勒和渲染这一个“空城”的“景”,点染了词人“黍离之悲”的.“意”。
其次,“黍离之悲”的反实入虚,还表现为善于体现情景的历史特色。这对于怀古和纪游一类诗词抒发感时抚昔的情怀是大有必要的。这正因为,从当前可以联系往昔。尽管往昔的史迹一般不作正面描绘,而只是通过伤今和怀古的笔墨轻轻带出,作为陪衬,但不妨让懂得史迹的读者自己去展开联想,进行对照,从而丰富他们对当前的认识。如张元干寄李纲的《贺新郎》词中有这么一句:“十年一梦扬州路。”话虽寥寥,但却显得有雷霆万钧之力。这里面不但包含着建炎元年(1127)宋高宗在南京称帝曾进驻扬州这一段十年前的往事,还寄寓了当时李纲为相,人民对他的引领在望之情,也包含着当前为扬州成为金兵焚毁后的劫后空城而痛心。就是这寥寥的七个字,写尽了扬州沧桑,并引起下文的“愁中故国”。包含感时,也包含抚昔。与此类似的辛弃疾的《菩萨蛮》,突出了江西造口壁的沧桑,以“郁孤台下清江水”起兴,不但写出历史上的“多少行人泪”,更写出当前的“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感时和抚昔在怀古词中原来是相辅相成,不可缺一的,不过对《扬州慢》来说,更有两个特点:一是二者的交织融成一气;一是在交织中运用了多种有力的反衬,加强为词人所感受的特定的扬州萧条气氛的渲染。
先说交织。词一开始就点明往昔扬州是历史上的“名都”和“佳处”,是一个繁华胜地。可是笔锋一转,展示了现实的扬州,却又分外残破凄凉,显得“空城”一片。下片从现实再回溯到历史,表明这种难以形诸笔墨的“黍离之悲”的深情,即使象诗人杜牧那样的才华,恐怕也难以描绘。至于究竟这“深情”又是如何?词人并未作正面的回答,而只是别有会心地展示了一幅饱经沧桑的二十四桥和桥边红药的画境。这就不只是凝视当前,还涉及到春天花开时空城景象的悬想。总的说,今昔的交织不但体现在今昔的过渡之中,更表现了写今之中寓有写昔、写昔之中寓有写今的艺术特点,铸而为深镌着“胡马窥江后”扬州这一个特定“空城”史迹的艺术境界。
再说反衬。由于感时与抚昔交织,反衬就成为决不可少的因素。如以历史“名都”反衬今日“空城”,以昔时的“杜郎俊赏”、“豆蔻词工”,反衬“难赋深情”;以二十四桥的“波心荡”之动,反衬“冷月无声”之静;以“桥边红药”的年年花开,衬出“知为谁生”的花开无主,凄凉欲绝。昔日繁华写足,今日的萧条可见。这正是王夫之说的“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姜斋诗话》)。由于二者的互为促进,开拓了人们想象的领域,丰富了感情对比的色彩。这样,词中的馀味就更深了。
再次,透过小景的精微刻划,着意渲染“空城”的特定氛围,也是这首词饶有馀味的因素之一。如果说“空城”是大景、全景,“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以及“废池乔木”等等,都是鸟瞰式的行云流水一类的描绘,那么,在上、下片的结穴处,经过作者分别安排的两个类似特写的镜头,那就属于小景了。词中的两幅小景,不侧重景物外貌的具体刻划,而只是着意渲染两个小小的事物在一定时间、地点、条件中特有的氛围、空气和给人们的情绪感染。
上片结”新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主更是治沈山年去的理打的六城的凄清之感。这一种角声是表现为特定氛围的具体的角声。它既不是范仲淹在西北边防前线所听到的“四面边声连角起”(《渔家傲》)的声音,更不同于柳水在秋夜苦念离人时所听到的“渐呜咽,画角数声残”(《戚氏》的声音。这角声是雪后芜城中响起的,是暮色渐浓时响起的。它不但加深苍茫和寒意,引起人们萧条凄离的感觉,更使词人怆怀到当时的一切景物都带来“黍离之悲”,也就是上片结穴中四个字所说的——“都在空城”。由视觉所见的“黄昏”,由听觉所闻的“清角”,由触觉所感的“寒”意,这些多种感觉的因素,本身既有鲜明的个性,而它们相互之间,又有一定的内在联系,的确如词人所说的“都在空城”的“都在”二字。所谓“都在”正是表明若干引起“黍离之悲”的景物和感觉在词作中浑然一体了,“妙合无垠”(王夫之《姜斋诗话》)了,汇成一种融特殊之情于特殊之景的氛围、空气了。
下片的结穴也是全词的结穴,“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就更是描写芜城的画龙点睛之笔。词人首先从那个标志着昔日扬州风流韵事的二十四桥的“仍在”写起,暗暗点出景物依旧,人事已非。但词人并不直接描写人事沧桑,而只是从桥下之波和波心之月着手,写出纵使湖波动荡,但投射在水上的凄冷月影,却始终是悄然无声。甚至也还可以引起读者这样的另一种遐想:湖波纵然荡漾,但毕竟因为被冷月幽辉所笼罩,即使涟漪浮动,也不免显得无声无息,万籁俱寂了吧。红药的年年开花,不是正如二十四桥至今仍在么?桥下的“冷月”已经是悄无声息,那么红芍药呢?它来日开花时,怕也将因为无人过问而黯然无色了。从桥到花,从波到月,都可以说只突出少许景物;而在少许景物中又仅仅是抓住其少许特征,以少许胜多许,“以数言而统万物”(方东树《昭昧詹言》),终于使境界全出。这正是宋人司马池所说的“赖得丹青无画处,画成应遭一生愁”(《行色》)的妙处。
姜夔《扬州慢》原文及赏析2
淳熙丙申至日,余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余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姜夔(约1155—约1221),字尧章,南宋饶州(今江西鄱阳县)人。父噩,宋高宗赵构绍兴三十年进士,任汉阳知县。“夔孩幼随宦,往来沔鄂几二十年。”(姜虬绿《白石道人诗词年谱、世系表》)孝宗赵眘乾道四年十四岁时,他父亲离世。淳熙三年,他二十二岁,“至日过维扬,作《扬州慢》”(夏承焘《唐宋词人年谱》)。此后十年,他来往于今赣、皖、苏间,作名公巨卿的清客,政治上很不得志。淳熙十三年,至长沙依著名诗人萧德藻,“德藻自谓四十年作诗,始得此友”(周密《齐东野语》),“以其兄之子妻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后随萧德藻调任而寓湖州,结交了杨万里、范成大等文坛巨擘。光宗赵惇绍熙元年,“卜居白石洞下”,人称之“白石道人”。此后仍到处依人作客,以布衣终身。
姜夔一生寄人篱下,内心抑郁,视野不广。但是,他对南宋小朝廷的苟且偷安、向金国的一再让步,时有不满。这说明他并未忘怀国事。他跟著名爱国文学家辛弃疾亦有交游,受到一定的影响。
姜夔有多方面的艺术才能,诗、词、书法、音乐皆有名于时,而词的成就尤为卓著。从内容看,有关怀国事的悲苦之作,这是最有价值的,虽然数量不多,而词中大多为自伤身世、应酬倡和、怀念情人、咏物写景之作。从艺术上说,姜词取得了极高的成就。他的词集中有十七首自度曲,每首注有旁谱,是现存的词和乐谱的合集。姜词风格清刚,情韵绵邈,用字造句,刻意精心。他想以清刚来救治婉约派软媚之病,以绵邈来避开豪放派粗犷之弊。因此,他的词读起来,确是“别有一股滋味”,清新刚健,感情深沉,耐人寻味,音乐感强。这种风格对后代影响深远。
《扬州慢》描绘了扬州在金人多次入侵后的残破荒凉景象,抒发了作者对国事兴衰的无限感慨。
扬州自古繁华,从唐代以来即为国内外商业贸易的要地。可是南宋小朝廷建立后,这里却成了宋金双方激烈争夺的战场。宋高宗赵构建炎元年(1128)秋天,金兵在宗弼(兀术)率领下南进,次年侵占扬州,焚掠一空。绍兴四年(1134)韩世忠大败金兵于扬州。绍兴十一年(1141)“绍兴和议”成立,划定东起淮水,西至大散关一线为宋金分界线。扬州再次暴露于金人眼前。绍兴三十一年(1161)秋天,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渡过淮河,侵入扬州,饮马长江,扬州城再次遭到浩劫,元气大丧。隆兴二年(1164)“隆兴和议”后,七月,南宋撤两淮边备及海、泗、唐、邓州之戊,金人又乘机侵占扬州,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自此元气不能恢复了。
十五年后即宋孝宗赵眘(慎)淳熙三年(1176),姜夔从湖北顺江东下,经过扬州,看到这座名城一片破败景象而自制《扬州慢》词。作者的小序交代了写作动机,他说,这年冬至日,我经过此城。他所说的“维扬”即扬州,《尚书·禹贡》:“淮海维扬州。”后代遂借来作地名。这天夜里下雪,刚刚转晴。在郊外看到的全是荠菜与野麦。进城后四顾,一派衰败荒凉景象,冰冷的河水在白雪映衬下绿得发黑,清冷至极。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驻军号角悲壮地响起,使这座荒城更显得空旷凄凉。我万般感慨,十分悲伤,创制《扬州慢》曲调并填了词,抒发胸臆。叔丈、大诗人萧德藻吟诵后,认为此词和《诗经·王风·黍离》一样,表达了国家衰亡、都城荒废的悲哀之情。这短序是一首优美的散文诗,意境有致,寄托遥深,心情酸楚。它形象地告诉我们,他是为追怀伤乱,感慨今昔而创制此词的。它曲折地表达了作者对金国入侵的憎恶,对南宋畏葸让步的不满,抒发了爱国之情。
词的上片写景。开手破题,从扬州说起。“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淮左”,淮河东部,从行政区域看,宋代淮河南岸设淮南东路与淮南西路,“淮左”即淮南东路。扬州是该路治所,著名都市。“竹西”,指城东北禅智寺畔的竹西亭,此处竹林荫翳,幽静迷人,是扬州景色最佳之处。唐代杜牧曾在《题扬州禅智寺》中以“斜阳竹西路,歌吹是扬州”之句,描写了这儿的优美景色与游人之盛。这历史名城,这竹西风光,作者向往已久,今日到来,情不自禁地“解鞍少驻初程”,在改为长途陆行的开始阶段,稍事休整。这几行极写对美丽扬州的`心驰神往。扬州位于长江下游北岸,大运河与大江交会处。城建于二千四百多年前吴王夫差时期。至隋唐时期,大量中外商品在此集散,这里就成为东南最大的商业城市与外贸港口,繁荣兴旺,名闻中外。扬州城是我国人民的骄傲,祖国繁荣昌盛的象征。历代文人过此,都留下了优美诗章。可是作者今日到此,却十分失望,所见为一片荒凉景象,“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十里扬州路上,春风轻轻吹过,再也见不到往昔“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楼上看神仙”(唐代张祜《纵游淮南》),“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杜牧《赠别》)的盛况了,到处是荠菜、野麦,真是山河破碎,草木丛生啊!这两行跟前三行强烈对比,蕴含着作者失望与痛苦之情。这两行的转折使前三行看似平板的句子含蓄深沉了。
下面写造成巨变的原因,“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金人的多次入侵,使扬州遭到毁灭性的破坏。连那废弃了的池苑与兵火后幸存的老树,也怕谈起战乱,更何况是活生生有感情的人呢!作者以意为主,在写景中寄托了沉重的“黍离”之悲与国破之痛。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犹厌言兵’四字,包括无限伤乱语,他人累千百言,亦无此韵味。”再正面直写扬州城的破败情景,“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渐近黄昏的时候,号角声带来更深的寒意,凄凉萧索,笼罩孤城。作者极力渲染这一氛围,旨在表达对边防空虚的无限忧虑。上片写所见,四层三转折,“写兵燹后,情景逼真”(《白雨斋词话》)。
下片写所感。换头处回到杜牧身上:“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杜牧即使有胜赏的本领,料想他今日至此见到这残破景象也会大吃一惊。再深入一层:“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纵然他有写“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赠别》)的才华,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遣怀》)的感受,也难以表达我现在怀念故国的“深情”了。质言之,面对今日扬州,他再也不过冶游生活,不写小儿女的柔情了。他一定会陷入巨大的创痛中,写出《黍离》式的名篇来的。这是为杜牧设想,借以表达自己悯乱伤时的感情,虚拟顿挫,更耐人寻味。
第三层又回到现实:“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二十四桥”仍然在城西郊,可是昔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的繁华消失了,尔今月夜依旧,桥下寒波荡漾,一弯冷月无声地在波心微微颤动着,空旷、寂寥而又凄清。这就加深了读者对乱后扬州的认识与感受。景中含情,画中有意,可以想见作者在惨白的月色中失声恸哭的情景,体会到对南宋小朝廷苟且偷安,“西湖歌舞几时休”腐朽生活的强烈不满。先迁甫在《词洁》中赞扬“荡”字,说是“一字得力,通首光彩。”唐圭璋亦云:“‘二十四桥’两句,以现景寓情,字炼句烹,振动全篇。”
末层为揭拍:“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可怜桥边的红芍药花,年年花开花落,自生自灭,昔日赏花之人俱已被战争夺去生命;那末这娇艳的花朵今日为谁而开?以名花无人欣赏作结,悲叹“名都”已成“空城”的不幸,含哀无限。刘永济在《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中说:“曰‘知为谁生’者,伤‘俊赏’无人也。言外更有举国无人,危亡可惧之意,不但感一时之盛衰也。”其言甚善,可知该词结尾加深了全词主旨。下片写感抒情,也是四层三转折,诗人通过“桥”、“月”、“水”等今昔巨大变化,突出了内心的悲恻怆伤。
据夏承焘《瞿髯论词绝句》,“这词作于隆兴战败之后”,描写了扬州城的荒芜黯淡景象,揭露金国统治者的暴行,抒发对中原沦陷的哀思,寄寓对南宋小朝廷软弱让步的不满。这首词在姜夔“浅斟低唱”的作品中堪称上乘之作。
这首词布局严密,情景交融。上片写所见,景中有情,下片写感触,情寓景中,把沦丧之痛,黍离之悲,深刻地表达出来。作者写景,用驻、看、闻、念为线索,步步写来。而又翻腾折进,极尽变化之妙。情随景移,逐层加深。沈祥龙《论词随笔》云:“词之妙在透过,在翻转,在折进……三者不外用意深而用笔曲。”这首词达到这一艺术要求。作者观察细致,体物入微,读者在一幅幅画面中看到“荠麦”的绿色,听到“清角”的凄恻呜咽,嗅到“红药”的清香……达到“词之为物,色香味宜无所不具”的境地(刘熙载《词概》)。作者写景还善于将动态与静境结合,虚写与实描相配,桥边月夜,死一般寂静,然着一“荡”字,立使“冷月”颤动起来。凄楚的清角,使“空城”更显得寂寥旷远……作者多次化用杜牧咏扬州诗意,极力写扬州昔日的纷华,从而实描出今日之残破颓败。可谓“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王夫之《姜斋诗话》)。
音韵谐婉,辞句精美。姜夔追求精当的音律,所以作品的音乐感忒强。此词一韵到底,按戈载的《词林正韵》,是“平声庚青蒸”,属较强级,与全词沉痛、激忿、不满情绪合拍,与“南渡以后,国势日非,白石目击心伤,多于词中寄慨”协调(《白雨斋词话》)。领字短促有力,过、自、渐、算、纵、念皆为去声,从而使每一层的声音由低到高,从促而缓,增添了令人回味的音乐美。作者炼字烹句,十分刻苦。小序与词配合默契,一散一韵,对于感情的抒发,相得益彰。南宋张炎在《词源》中说,白石“句法挺异……能持之清新之意,删削靡曼之词,自成一家”。姜夔用词遣句都着意追求清空的风格。沈祥龙说:“清者,不染尘埃之谓;空者,不著色相之谓。清则丽,空则灵。”刘永济《词论》卷下:“清空云者,词意深脱超妙,看似平淡,而义蕴无尽,不可指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味,这首词意不浅露,语不穷尽,句有余味,篇有余意,词境深静,寄托深远,故王国维《人间词话》云:“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
姜夔《扬州慢》原文及赏析3
【原诗】:
扬州慢
姜夔
淳熙丙辛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注释】:
⑴淳熙丙辛日:南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冬至,这一年为丙申年。
⑵维扬:扬州的别名。《尚书·禹贡》有“淮海维扬州”,后来因此借维扬指扬州。
⑶霁:天气转晴。
⑷荠麦弥望:满眼都是野麦。
⑸戍角:军营中的号角。昔日繁华的扬州城此时已成边境,驻有军队。
⑹自度:自己创作。 ⑺千岩老人:南宋诗人萧德藻的号。
⑻《黍离》:《诗经·王风》中诗:彼`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这[1]是东周大夫经西周镐京故宫,悼念周室衰微而作。
⑼淮左名都:淮南东路的名城⑽竹西:指竹西亭。
⑾初程:初次到扬州。 ⑿春风十里:指扬州昔日繁华的街道。
【作者简介】:
姜夔(1155?—1221?)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波阳)人。父知汉阳县,夔幼随宦,往来沔、鄂几二十年。淳熙间,客湖南,萧德操爱其词,妻以兄子,因寓湖州,自号白石道人。会上书乞正太常雅乐,得免解,讫不第,以布衣终。他的词属婉约派,风格清峻,音调谐婉,多写爱情,或自伤身世。有《白石词》、《白石道人诗》传世。
【朗读节奏划分】:
扬州慢
姜夔
淳熙/丙辛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写作背景】:
这是姜夔词中极少有的写历史性现实题材的代表作,也是有确切纪年的最早的一首,当时他才二十余岁。
扬州在唐朝是最繁华的的都市之一。俗语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又有诗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北宋时代,扬州仍处于长江运河航运贸易枢纽地位。南宋初,经过金兵两次南侵,烧杀掳掠,扬州蒙受了空前浩劫。姜夔过此地,亲见这座名城残破荒凉的景象,写下这首充满“黍离之悲”、被历来传颂不朽的佳作。
【翻译】:
扬州是淮河东边著名的大都,在竹西亭美好的住处,解下马鞍少为停留,这是最初的路程。经过春风吹遍了扬州十里,都是荠菜麦子一派青青。自从金兵进犯长江回去以后,荒废了池苑,伐去了乔木,至今还讨厌说起旧日用兵。天气渐渐进入黄昏,凄凉的画角吹起了冷寒,这都是在劫后的扬州城。
杜牧有卓越的.鉴赏,料想今天,重来此地一定吃惊。即使“豆蔻”词语精工,青楼美梦的诗意很好,也困难表达出深厚的感情。二十四桥仍然还在,却桥下江中的波浪浩荡,凄冷的月色,处处寂静无声。怀念桥边的红芍药,可每一年知道它替什么人开花繁生!
【翻译二】:
淳熙年丙申月冬至这天,我经过扬州。夜雪初晴,放眼望去,全是荠草和麦子。进入扬州,一片萧条,河水碧绿凄冷,天色渐晚,城中响起凄凉的号角。我内心悲凉,感慨于扬州城今昔的变化,于是自创了这支曲子。千岩老人认为这首词有《黍离》的悲凉意蕴。
扬州是淮河东边著名的大都,它有着风光美丽的竹西园林。解下马鞍在这趟旅途的最初阶段稍微停留。放眼这个当年被小杜称为春风十里的扬州城,郊野远望到处都是荠菜麦子一派青青。自从金胡兵马进犯江南北撤以后,扬州城荒废了的池苑楼台、幸存的高低树木,至今还不愿说起旧日兵燹带来的灾难。黄昏时分,凄怆的号角声在空荡荡的城池上空响起,吹得人心头掠过阵阵寒意。
当年,杜樊川有着卓越的鉴赏才能,料想今天他如果重来此地走一趟,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纵然他再写出豆蔻少女那么精美的文字,再描绘出青楼美梦的诗意境界,也难以表达出内心中对扬州城今非昔比状况的深深感慨。那景色优美的二十四桥仍然还在,桥下江中波纹依然荡漾,头顶无声冷月依然凄凉。可叹那桥边的红芍药花,可知道他每一年都在为谁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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