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人作文:母亲的搓线瓦
二00一年门前橘子花开的时候,母亲去世了,不经意间,已经十三年。这期间,沧海桑田,原先居住的那半栋瓦房,连同门前的小溪、池塘和橘子树,也早已夷为平地,成了高速铁路桥墩下的荒草空坪,再也寻不了一点旧时的踪影。
母亲本是一个朴素的人,又一向家境寒微,去世时那些穿过的旧衣物,我们已经按照村里的风俗,连同她睡过的席子被褥,一同在江边的一阵烟火中化去了。待到瓦房拆迁的时候,父亲也已离世,那些残旧的坛坛罐罐及家什用具,或损或丢,或拿或送,经过几场风雨霜雪,也已杳然无痕。如今能够睹物思人的,除了那把铜茶壶,也就只有母亲的搓线瓦了。
母亲的搓线瓦是一片特制的粗糙青瓦,凸面刻着朴拙的树枝和树叶,四角各为“劳动幸福”中的一个字。凹面刻着“运莲”、“方成”四字,分别是我母亲和我舅舅的名字。瓦的两侧边缘中央,对称钻有一对小圆孔。今年春节,我到舅舅家拜年的时候,曾专门问起这块搓线瓦的缘由。舅舅告诉我,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在生产队烧砖瓦窑的时候,特地为他姐姐我的母亲制作的,那时我还没有出生。
记忆中有一片苎麻地。过了村前的石桥,沿着江边的石板路,穿过田野,再逆着一条溪水上行,溪的'两岸是红壤的旱土和油茶山,那片苎麻地就在溪的北岸。一年里,周边的旱土随着季节不断变换着色彩和作物,金黄的麦子,碧绿的花生和红薯,唯独这片苎麻地,似乎年复一年不需要翻垦,每年都齐刷刷地一轮一轮长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苎麻来。苎麻长有半个人高的时候,我们是不敢到那里面去玩的,据说时常隐藏有很多蛇。只是在南风呼呼的夏日晴空,看着苎麻地哗啦啦作响的叶浪,一会儿碧绿,一会儿雪白,幼小的心境竟也感到十分欢愉。
苎麻长到差不多成人高的时候,打苎麻的日子到了。全家人出动,到苎麻地里砍苎麻,每人一把镰刀,把一根根圆圆笔直的青色的苎麻秆子齐蔸割下,砍去顶端的枝叶。一捆捆苎麻挑回家,在浸泡一段时间之后,剥皮、刮皮、晒皮、搓线等一系列需要精巧手工的活计就全凭母亲一双手了。
脑海里便永远刻着一幅幅清晰的画面:在厅屋里,或者门口的石板巷子里,母亲低着头,坐在一张小矮凳上,右脚裤腿卷到大腿上,露出一条光腿来,拿了那块搓线瓦盖在膝盖骨的位置,左手从旁边的篮子里抽出干苎麻丝放在搓线瓦上,右手张开五指,在瓦上不停搓着,面前一根粗细均匀的苎麻线不断延长,垂下来,一圈一圈在脚下的簸箕里重重叠加。
搓好的苎麻线,母亲一束束整理好,之后和了木柴灰在大锅子里煮沸,捞出来,在水圳边用木槌捣击漂洗后,挂在竹篙子上晒干。赶圩的日子,母亲用竹篮子挑了苎麻线去卖,换得一些钱来,或者油盐酱醋日用的物品。剩下的苎麻线和干苎麻丝,母亲放在木柜里收着,空闲的时候,给我们纳鞋底,缝补衣服,或者随时搓一些她所需要的或粗或细的苎麻线。
几十年反复搓线,这块搓线瓦凸凹两面许多原本粗粝的刻痕,都已经被母亲的手掌和腿膝磨得光滑发亮。如今它静静地躺着,在我书房里书柜的一角,偶尔拿出来端详抚摸一番,都禁不住地勾起深情的过往。
2014年5月3日写于余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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